天色刚亮,金吾始开,延喜门外一辆朴素的车架停下,许敬宗从容下车,仰头看了看高高的内城宫墙,面色看不出喜怒,仔细的整理一番衣冠,小心的从胸口取出连夜赶做出来的奏表,而后深吸一口气,迈步入城。
门洞内自有宫人查验官牌,官印,官服仪容,还有仔细搜身,就连裆部也被摸了不止一次,许敬宗都配合的一丝不苟。
完事后才在外庭金吾卫的带领下,直奔门下省中书令长孙无忌衙居所在,太宗年间,这是皇帝专门为中书令等宰辅重臣在皇城内所设的官所,那时候太宗皇帝勤于政事,和一众心腹大臣经常为国事相商、争执,常至深夜,时至宫门已禁,大臣们又大多年事已高,是以作为大臣们便捷的卧榻之处,后在朝堂上被戏称为“凤阁”。
贞观末年至永徽年间,太多的股肱之臣相继逝去,有资格进入“凤阁”的大臣就变得寥寥无几,加上当今皇帝李治并不喜欢处理国事,凤阁当然也是一次都未曾驾临,是以此地便渐渐成了中书令兼辅政大臣长孙无忌的专人寓所。
自李治继位后,本来就公事繁多的长孙无忌就变得更加繁忙,时间对他来说更是分秒必争,所以,这一年多以来,他睡在“凤阁”的次数几乎都要比睡在自己家中的次数更多了。
本来很多该由皇帝亲自批阅和思考的东西,现在统统堆到他这里来了,好在长孙大人甘之若饴。
许敬宗到了“凤阁”的时候,被告知长孙无忌才刚刚睡下,一个时辰后还得前去上朝,所以不便打扰。
许敬宗立刻面露关切,情真意切甚至有些愤懑的斥责下人:“中书令大人为国辛劳,你们做下人的当多提醒注意身体才是,长此以往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
眼见下人诺诺不敢言,才将自己的辞呈珍而重之的放在桌上,神情落寞地起身离开,下人走近一看,心中一惊,只见奏表上写着两个醒目的大字:“辞表”!
落款还是郑州刺史许敬宗!
正四品大员的辞呈表,整个国朝几十年来并不多见,下人不敢怠慢,小心的将那份辞呈表放在中书令书案右侧最顺手显眼的位置。
半个时辰后,长孙无忌只睡了一个半时辰就自然清醒过来,在下人的服侍下洗手净脸,而后接过一把玉质手柄的“百骨香”牙刷,快速洗漱完后,就习惯性的来到书案,准备将今日需要办理的事情简单梳理一翻,还有稍后需要殿前面君的事宜,即便心中已经有了预案可还是再过一遍为好,都是贞观朝留下的惯性使然。
“嗯?”视线第一时间就扫到了许敬宗的辞呈表,很是诧异。
同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他又怎会不了解这个人?爱财、惜命、贪权、好色,唯一的优点就是学问一途上,还算有一些本事,不过他还是瞧不上。
这样一个人怎么舍得弃官不做?难道是近来四处走动没有什么结果,又年老体衰,不愿离京奔波,所以心灰意冷了?
长孙无忌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许敬宗的辞呈表,而是唤来值守的下人,仔细询问许敬宗来这里后的一言一行,甚至连神态动作也不放过。
良久,挥手赶走下人,才拿起那封辞呈翻了开来。
......
早朝时,中官唱名,众臣位列两班,良久,高宗李治才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迟迟到来,大家心中或许不满,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这要是在贞观朝,魏征就敢当场发作让太宗下不来台!
无奈千古人镜已去,庙堂旧人还剩下几个?
且过着吧,没看到中书令大人已经脸色铁青的站立了大半个时辰了吗!人家是皇帝亲舅舅都没有说话,其他人那里敢插嘴。
“朕昨夜读书晚了,让众卿久等了,开始吧,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李治一只手撑着下巴,顶天冠下的珠子挡住了他半睡不醒的一双眼。
“臣有事奏......”长孙无忌当先上前两步,刚才一直站立没动让他老迈的双腿有些吃力,这一抬腿整个身子看起来都不是很协调。
“快给中书令大人看座,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让准备锦凳给几位老大人吗?”李治一眼就看到了舅舅腿部的不适,先皇在位的时候,朝堂上对几个年迈的老臣都有锦凳准备,他以仁孝立身,当然要延续下去。
皇帝一怒,殿中中官纷纷吓的跪地叩首,长孙无忌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了一丝暖意,毕竟是亲亲的舅甥关系,即使能力差一点,不上进一点,也罢,他这把老骨头还能干几年。
“陛下息怒,非中官之事,是臣见陛下迟迟未到,心中焦急才多站了一会儿。”
这就是说他做皇帝的不守时喽,李治闹了个大红脸,好在除了他自己知道,群臣也看不清楚:“中书令大人说的是,是朕未能守时,朕之过!连累舅舅了。”
“老臣受先帝重托辅佐陛下,今陛下有过,臣自当为之受罚,只望陛下日后能以国事为重......”
耳中听着长孙无忌的老生常谈,李治陛下就又有些乏了,萧淑妃这个狐媚子......
“陛下?”长孙无忌声音变大,提醒外甥不要走神,李治再次坐直了身体。
“嗯,中书令提醒,朕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长孙无忌心中明白自己这番话恐又是白说了,无奈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将准备好的奏报说了一遍,今日并非朔望之日,可以有选择的奏报,末了,从袖中取出一封辞呈表道:“臣启奏陛下,郑州刺史许敬宗有意归隐,辞呈表已转手老臣,请陛下过目!”
“咦?”李治坐直了身子,四品大臣辞官除非老迈不堪者,在他李唐建国以来可是不多见,而且许敬宗这个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当了他好几年的东宫总理事,也就是太子舍人,会说话,办事也靠谱,算是他的亲近之人。
本来乘着那份从龙之功,自己也想着好好提拔一下,所以在他登基之后就升任其为三品礼部尚书,缓个几年,进入门下省也是早晚的事,可这家伙估计也是穷疯了,竟然把为了银钱把女儿给嫁到了蛮子国去了,人家言官御史抓住了话头把柄,那里肯放过他,丢人算是丢到家了。
当所有人都让他滚蛋的时候,他这个还没有彻底掌权的皇上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先委屈他几年,等风声过去了再调回来就是了。
没想到这厮竟然要辞职?这是他认识的那个许敬宗能干出来的事儿吗?不像啊!
带着疑惑,李治从中官手中接过许敬宗亲笔书写的奏表,翻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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