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利华的介绍,吴志航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才是这套液晶生产线的正主。上次和他们谈判的富志明,应该是这位的儿子或者侄子什么的。
吴志航握住富英才的手,谦虚道:“富老谬赞了,我这人只是比较懒罢了,低调什么的和我还真不沾边。那些名车名表,名牌服饰什么的,都太精贵,用着还要处处小心,精心保养,我才懒得伺候它们,还是现在这样活的舒坦。倒是富老这样,一心扑在电子产业上,几十年如一日的老前辈,才值得我们这些后辈学习。”
富英才松开吴志航的手,用双手拄着拐杖,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小子,真是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因为太懒而不去买名车名表。明心见性,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一点可是十分的难得。走,进车间看看那些设备吧,过了今天,它们就是你的了,希望你能善待它们。”
吴志航点点头,跟在老人后面,进入了车间。这个车间本来是一间无尘车间,门口还有更衣室和风淋室。如果是以前生产液晶面板时,进入车间必须进入更衣室,穿戴无尘帽、无尘口罩、无尘衣、静电防尘手套、无尘裤、无尘靴这一套东西,然后进风淋室,吹去身上所有的灰尘,才能进入车间。但现在生产早就停了,设备都拆卸了一大半,自然不需要保持无尘环境了,也就省去了这些步骤。
车间内,原本排满设备的自流平地面已经空了很大一部分。在近处几个还没移走的设备处,几十个工人拿着扳手,锤子,钳子等工具,正对最后几件设备进行拆卸。和吴志航有过一面之缘的宋承安站在旁边,拿着一个数码相机,对拆卸下来的设备进行拍照和编号,以便设备重新安装的时候使用。
见此情景,吴志航走上前,递上一根烟,说道:“宋哥,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和王姐了!”
宋承安接过烟,却没抽,而是夹在了耳朵上,说道:“烟就不抽了,这些毕竟都是一些超精密设备,对防尘的要求很高,烟灰什么的飘进去就不好了。辛苦什么的,倒是有点,不过我们毕竟也是收钱的,帮着做点事情,心里更踏实。”
见宋承安还在忙,吴志航也就没跟他多聊,而是退回了富英才身边。
现场的气氛有些压抑,除了吴志航刚刚和宋承安聊的这两句,其他人就没说过一句话。一些上了年岁的老工人,一边拆卸设备,还一边偷偷的抹眼泪。年轻些的工人们也都一语不发的干活,从其表情上来看,心底也很不是滋味儿。
在原地站着看了一会儿,富英才叹了一口气,对吴志航说道:“他们还要干一会儿,才能完工。还有些时间,陪老头子出去走走可好?”
车间内气氛太压抑了,吴志航在里面待的也很难受,于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和富英才一起走出了车间。
现在新建的工厂,绿化基本靠种草,路边顶多给你种上一排冬青,就算完成任务了。晶华液晶面板厂不同,厂区内种满了各种树,经过几十年的成长,这些树都已成材,大多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加之一些假山喷泉掩映其中,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公园,而不是工厂。
吴志航和富英才走在厂区道路上,路是普通的水泥路,由于年深日久,很多地方都已经破损,再经过多次的修补,虽然依旧平坦,却是颜色不一,宛如顽童胡乱涂鸦的画布。道路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树冠撑起十几米高,帮两人挡住了越来越炽热的阳光。
富英才拄着拐杖,略有些蹒跚的走在前面,满头白发在斑驳阳光的映衬下,有些扎眼。他的青春已经不在,但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当他用深沉的目光从厂区内的花草树木,房屋建筑上一一扫过时,吴志航仿若看到了一头暮年的雄狮,在最后一次巡视它的领地。
“别怪老唐他们,这些老工人只是不舍得和自己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伙计分别,不是特意针对你,或其他什么东西。”
吴志航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也能理解他们。任谁和一件东西在一起待了几十年,也会有感情的。”
富英才回过头,正视着吴志航,问道:“你购买这条生产线,也是要建工厂,生产液晶屏吧?那能不能把老赵他们招进你的新厂里去?这些人都是最好的工人了,吃苦耐劳,技术娴熟。到了你的新厂子,都是能当技术骨干的存在。”
吴志航也抬起头和富英才对视了一眼,从他那双有些浑浊的双眼中,看出了一分恳求一分希冀。吴志航有些触动,一个资本家,或者说企业主,能为了自己曾经的工人,去恳求一个年轻人。这份责任心,出现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人情冷漠的社会,在一位迟暮的老人身上,显得异常的珍贵。
吴志航很想点头答应下来,可惜他的液晶工厂必然要建立在1982年,他不可能带那些工人一起去82年的。吴志航遗憾的摇摇头,说道:“我也很想留下他们,可惜我的厂子并不在深圳,也不在国内,所以不可能雇佣他们的。”
富英才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吗,那就没办法了。老唐他们也挺不容易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这下子失去了稳定的工作,一家老小怕是都会跟着受累。既然你这里也不成,那我再去其他人那里想想办法。”
富英才转回头去,继续前行。吴志航依旧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两人间恢复了先前的沉默。
几分钟之后,两人走到了一个木制凉亭面前。似乎是走累了,富英才招呼着吴志航在凉亭内坐下。轻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和几片落叶。吴志航弯腰捡起一片有些发黄的树叶,看了一下,然后撒手,这片树叶继续在轻风之中盘旋飞舞,落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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