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这话一说出来,下面顿是一片安静。
全部旁听者,都瞪大眼睛,看着轩立桌旁,却气态闲雅的太子王明。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想,这位太子,昂昂然说出此话,却是将他自己完全置放于道德与法统的制高点上,那这三位讲官,接下来,又还能问出什么东西来呢?
果然,这三名审问讲官,听了王明这一句堪称妙语的回答,皆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尤其是发问的李景濂,更是一脸尴尬,两颊更觉躁热异常。
而在这时,那忻城伯赵之龙,缓缓起身,向王明朗声回道:“太子所言,甚是有理,本官心下,亦是戚然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太子真假如何,本官心下自有判断。对了,吾另有他事,就不再多呆了,先行告辞。”
赵之龙说完此话,复向王明长揖而拜,便快步离开,再不回头。
他这一走,那朱之臣李绰等人,亦是立即各找借口,快步离开兴善寺。
很快,在他们的带动下,旁听席上的其余官员,亦是纷纷借故开溜。
王明瞥见,在那些纷纷离去的官员中,仅有在角落处的巡按御史黄澍,尚是一言不发,静默而坐。
而见到旁听席上的诸位官员皆已离开,担任主审的王铎、刘正宗、李景濂三人,顿如泄了气的皮球,也无半点审问的兴致了。
三人聚在一起,低低地言语了数句,那大学士王铎,便快步向王明走了过来。
他脸上挤出笑容,复向王明连连拱手,低声说道:“太子,我等今天问话已毕,再无他事,亦就此告辞,就此回宫里复命去了。还望太子好生将养身体,需得……”
“好了,王学士心意,孤自领了,就不必多说客套话了。”王明神情淡淡,言语平静地回道:“三位讲官与孤虽有师生之谊,但各位既有皇命要回,乃是大事,本太子也不好强留,请三位自便。”
王铎、刘正宗、李景濂三人闻得此言,顿时各人脸上,又皆泛起尴尬之色。
随即,三人纷纷向王明拱手告辞,便快步出殿而去。
望着三人匆匆而去的背影,王明一声冷笑。
而随着这三人的离开,整个殿堂上,仅剩两人。
一名是站在长桌旁的太子王明,另一名,则是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巡按御史黄澍。
这时,见到殿中突然安静,原本呆在偏房中的仆人穆虎,快步走入殿中,他见到殿中空荡荡的模样,不由得顿是一怔。
他用探询的目光望向王明,王明却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言,先行退下。
穆虎点了点头,虽然他依旧满脸疑虑,却是听从王明安排,径自退下殿去。
他知道,接下来,这位太子肯定会与殿内唯一剩下的那名官员,巡按御史黄澍,有一番秘密交流,象他这样的仆人,还是趁早离开,不要误了二人言谈为好。
果然,他一退下去,巡按御史黄澍缓缓起身,快步走到王明对面。
“在下黄澍,拜见太子!”
黄澍俯首作揖,立被王明虚扶而起。
“不必多礼,黄御史快快起身说话。”
黄澍站起身来,二人目光相遇,一时间,皆满是深意。
黄澍正欲开口,王明却压低了声音:“黄御史,此处大门敞开,外有兵丁与寺人往来,只恐隔墙有耳,多是不便。不若我等到孤所住之偏房叙话,当是稳妥一些。”
黄澍一怔,点了点头:“也罢,就随太子安排。”
二人步入偏房,王明机警地看看了外面的动静,便随手关上房门。
然后,他转过身来,在离黄澍约两步开外,拱手合礼,向这位巡按御史黄澍,深叩一揖。
“黄御史!本太子危在旦夕,还望御史出手搭救!”
王明这般突出其来的行礼,令黄澍惊讶不已。
他急急过去,将王明搀扶起身,却发现,这位太子脸上,竟已满是泪痕。
“太子,如何变得恁的……”黄澍一脸惊愕,说话都有些结巴。
王明直起身来,抬起袖子拭去脸上泪痕,凄声回道:“黄御史,今天的这般审问,何其逼迫之至!难道,黄御史还看不出来,朝廷究竟是何居心么?”
“太子之意,莫非……”
王明直直看着他,久久不言,最终一声长叹,缓缓言道:“黄御史,你觉得,今天这番审问之后,朝廷与皇上,还会再留孤之性命了么?”
黄澍直直地看着王明面孔,声音发颤:“太子,何出此言!你若信得过黄某,尽可对在下直言无妨。”
王明对视黄澍灼灼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声道:“孤想说,这三位昔日讲官,在回到朝堂复命后,必定会把今天的会审结果,向皇帝一一详细说明。而可以想见的是,他们此番回去,必定不会说吾半句好话。“
“哦?“
王明脸上泛起苦笑:“黄御史,恕在下说得直接,皇上之所以急令这三位讲官,急急前来兴善寺审问吾之身份,真的只是为了鉴别孤之真假么?只怕其真实目的,倒是硬要寻出吾之破绽,从而给孤定一个假冒太子之罪,然后打入重牢,俟期问斩吧。”
“啊!太子你这话……”
“黄御史,恕在下说句诛心之语,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这大明皇位,当只可一人稳居其上,安可有他人稳睡榻旁乎?皇上这番用意与苦心,孤虽不敏,但事关生死,心下又如何不知!而这三位讲官,虽是吾之昔日讲师,彼此有师生之谊,但现在三人皆为新帝效力,自是全力谋划自身前程与富贵,昔日先帝之恩与师生之情,只怕早已抛诸脑后!故今日之审,其实无论孤回答正确与否,这三位讲官为一己之私,定会暗秉君意,一致裁定孤为假冒之辈,绝无半点可能去为吾开脱辨伪。”
说到这里,王明忍不住一场长叹:“所以,他们三人上报朝廷后,弘光皇帝必会以此为罪名,将吾最终问罪斩首,以绝后患,此为必然之结局也。这般结果,孤之心下,有如明镜,相信黄御史心中,亦是十分明白吧。”
黄澍皱起眉头,一只手不停地捋着稀疏的胡须,一时间,竟是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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