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娘此时,正陪着母亲给顾柔选衣料。顾柔就是顾青的妹妹,母亲疼惜她,日夜守在床头照料,这些时日终于有了起色。后来就收了她做义女,给了柔这个字。母女三个正选着,暖玉匆匆进来,面带喜色,不过到底皇宫出来的人,还是按着规矩,给母亲和顾柔请了安,这才低声对十三娘说:“小姐,宫里有话递出来了。”十三娘听罢,起身同母亲告退,只留下锦瑟陪母亲挑选料子。这才带着暖玉出了门去,主仆两个且走且说。
“真的发落了张大人?”十三娘有些诧异。
“可不是嘛,原本没有证据,张大人呼冤请去,县官是没有说话的,谁知道江大人动作那么快,正辩着呢,突然将张大人的姨娘带到朝上去了。”
“当朝就带上去了?”
“县官也气坏了,到底是国朝最要紧的地方,便是国母娘娘也进不得的,江大人自己原本就迟到,还带了个姨娘进去。有几位老大人当时就气晕过去,说县官不罚江大人和这个姨娘,就要去祖宗灵位去哭先帝。”暖玉虽然这么说,想想到底好笑,自己捂着嘴偷笑起来。十三娘嗔了她一眼。暖玉又接着说。
说起这个姨娘,原本在后宅也是个人物,到了朝上早吓得三魂不见气魄,看到张远道跪在地上官帽也放在旁边,就以为自家夫主被革了官。跪行几步就开始哭诉,口口声声自己家忠心耿耿,都是为了皇后娘娘做事,什么勤勉恭敬,舍生取义。可怜她陪嫁出身的姨娘竟然知道舍生取义,朝上诸人又惊又笑。只张远道勃然大怒,起身对着姨娘就是一巴掌,只打的爱妾半边脸颊高高肿起。然后不等张姨娘再多说一个字,自己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言称是自己看不惯林妃行径,又知道她有了身孕,担心威胁到自家姐姐,这才授意姨娘暗通忠远伯夫人买通宫婢雀儿,往林妃桃胶里下的药。中书令眼见自家侄子头磕的出血,奈何已经当堂认罪,愤恨之下,死咬住江怀不松口。
“这个江大人?”十三娘听得精彩,但是到底敬佩江怀的孤勇。
“江大人是已故江帅的独子,江夫人生他本就难产,江帅战死后,先帝追他忠烈,就将其独子的名字改了一个怀字。”
“将门之后,难怪。那后来呢。”
“中书大人带头求情,乌泱泱跪了好些人,张大人革了帽子,流放了。张姨娘戕害皇嗣,三日后西市腰斩,忠远伯夺了爵位,贬为庶人,家产全部罚没,伯夫人到底还是要留些体面,只赐了毒酒。”十三娘不禁有些唏嘘,这些人同自己其实并没有仇怨,却因为自己递进去的一个消息,丢官的丢官,送命的送命。当初李氏的事,自己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售毒祸民。可是这些人纯粹就是立场不同,到了今日,自己也不知道,如此作为到底对不对。暖玉不知主子的情绪怎么忽然低落下来,想想到底自己也没有说错什么话,就只拣些帝有趣好玩儿的事儿同她逗乐子。
两人还未走几步,老管家就匆匆追来,不用问就知道顾青又跟师傅吵了起来。顾青已经十一岁了,字却不认识几个,十三娘给他请了个启蒙先生,那老先生据说是屡试不中的老举子,读了一辈子诗书,颇有些傲骨。哪曾想顾青是个有主意的,每每与先生意见相左,从来不知道转圜,跪着也要争辩,气的先生每次都翘着胡子要家去,让十三娘另请高明。十三娘扶扶额角,真是头疼啊。不过这次好像不是顾青的错,十三娘听先生气呼呼的说了半天圣贤道理才终于听明白。原是顾青不耐烦圣贤道理,说是好男儿辩是非对错即可,报效家国就要铁马金戈,先生日日说什么礼义廉耻自己都知道,还不如讲讲兵法布阵。乔先生苦读圣贤书一世,本以此为傲。却被刚及总角的小儿反驳读书无用,气的胸闷气短,又要请辞家去,旁人劝不住,只能又来请十三娘。
“舍弟愚昧,看来实在受不得先生高才,是晚辈的罪过。如今屡教不改,小女实在不能再厚颜强留先生。只能多备些束脩,略偿顽弟之过。”
“也罢,老朽才能有限,愧受顾掌史所托,不过还是要多言一句,二公子胸有大义,更要好生教导,国朝自江帅战死,备受战苦,屡屡求和,二公子既有沙场报国之心,不如好好栽培。”
十三娘连连称谢,又唤顾青叩头谢师,亲自送乔先生到大门口上了马车而去。这才沉下脸来,将顾青带到自己的院子。姐弟俩关起门来讲了许久。一直到晚膳将至,顾母终于找到由头,打发人请姐弟二人用饭。看顾青眉开眼笑,这才放下心来。十三娘看在眼里,心里多少有点安慰,自这兄妹俩来到自己家,母亲有了安慰,之前父亲猝然离世的打击总算消磨不少,这个家里的欢声笑语也多了许多,就连吃饭,也再不是母女俩冷冷清清,相顾无言的草草收场。
张宁此刻,真是心痛难忍,再过两日,侄子就要发配到苍山去,这一去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儿子一贯不与自己同求,看不惯自己的谋划算计。倒是这个侄子,兄长早亡,一直养在自己眼前,倾注了太多心血,没想到,为了保全女儿保全家族,就这么折在苍山。女儿,唉,女儿。自己有何尝想要谋划争夺这些,当初原本,只是想要有一份从龙之功,将女儿嫁给那时还不太受宠的慎王,原想着他母族不盛,只能依靠妻族。后来也真如自己所想,举族之力换来了当今登基。可惜女儿要的太多,一步一步,到了如今这一步,唉。
“远道这几日就要流放去苍山了,今日我去看他,整个人颓丧至极,从小到大,他哪里受过这样的罪。早知今日,我们有拥立之功,老老实实尽人臣本分,也能落个贤能,如今县官明显对我们不放心,远道的事就是警告,不如我们......”
“不如什么,我们宫里宫外经营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父亲只想老实做个贤相,当初为何硬将女儿嫁给慎王,拆散......
“噤声,”张宁不觉提高音量,打断女儿“你疯了不成,这些年了,还提他做什么,你如今是国母,身系张氏一门荣耀......”
“既然张氏全族因为我荣耀,那么为我的谋划牺牲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你.你.那可是远道,是你从小长大的弟弟。”张宁手捂着胸口“你想要的泼天富贵命中没有,又何必呢。”
“就算没有,我也要争一争。他当初要娶我,就要承担娶我的代价。”皇后精致的妆容撕破,漏出决绝的狰狞。张宁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惊怒之下,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父亲回去且好好想想,除了配合女儿,您没有旁的路可以走。如今折了远道,吏部要赶紧找个人提上来,不要又跟上次一样,将护城军拱手让给县官。”张宁再不发一言,失魂落魄的走出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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