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芝掀开车帘,看着正策马扬鞭的万清宸。
中等身量的他却有着坚强有力的背影,一看就不是瘦弱单薄的类型,和整天坐在书房读四书五经的文弱书生并不一样,然而又并非豪侠的粗旷彪悍。却是平和而毫无锋芒,温雅而随和从容。若非今晚的遭遇,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儒商竟然有着如此矫健的身手。
这个男人有很多面。
沈琼芝看着他的背影,并不感到紧张,相反她的心里倒有几分安然和喜悦,自从父亲死后,她好像很久没有这种安心的感觉了,仿佛这世界再乱,他身边都是宁静的港湾。她竟嘴角微露笑容,闭上眼睛睡着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四下里一片静谧。
沈琼芝坐起身,掀开车帘只看到满天的繁星像闪耀的颗颗钻石密布在自己眼前,清凉、明净,浓墨的夜幕一任钻石将自己的周身缀满也不指责一句,仿佛一个任凭孩子调皮的父亲,任由她撒欢、嬉闹。
沈琼芝发现马车停在了路边,万清宸已经不在马车上。她惊疑地下了车,后面是另一辆马车,她走过去,轻轻掀起车帘一角,三个伙计正歪倒在马车里,看来是睡着了。她放下车帘,四下里寻找,很快她看到了不远处靠在树下的那个身影。
沈琼芝回到马车上,取了披风,走过去。
万清宸似乎睡得并不舒服,浓眉微皱,表情紧绷,头靠着树干,两臂交叉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肘。
北方的夜风不容久吹,清澈的寒意直侵身体必是通体的透凉。
沈琼芝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披风,这是沈琼芝第一次正面看到这个男人的脸,他有一个高挺正直的鼻梁,浓墨的剑眉,眼睛虽然闭着,可是看得出来眼线很长,睫毛浓密得覆盖在眼睑上,一张精致的小嘴让沈琼芝忍不住笑了,她还从没见过哪个男人有这样一张龙口,本以为拥有龙口的男人应该都是大而厚,这该算是最精致小巧的龙口了吧。
正是这一个轻微的干扰唤醒了他还未成形的梦。
他紧张地一惊,睁开眼,撞上她端详他的眼睛,紧张瞬间舒缓。
“你醒了?还早呢,不如你再上车睡会,等天亮了我们出发。”万清宸说着并不站起来,把她给自己披上的披风往自己身上拢了拢,他是真的感到了寒凉。
沈琼芝却走到了万清宸的身后,也背靠着树干席地而坐。
“没想到你的身手这么好。”
“经常在外奔波的人,没有一点身手无以防身,没办法。”
万清宸看她坐下了,就把披风递到身后给她:“地上冷,披上吧。”
沈琼芝道:“我不冷,我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天气已经适应,你这么睡是要着凉的。”
万清宸也不强让,索性卷起披风抱在怀里。
“既然在这里长大,为什么会只身一人去了南城?”万清宸顺着她的话问道。
“父亲去世,我在这里已经一无牵挂。”沈琼芝语气里明显有了伤感。
万清宸沉默着,她不想说,他就不会追问,他不想让她有被审讯的感觉,尤其此刻她惊魂未定又离群索居的时候。
然而她却说:“你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他顺着树干往她身边靠了一靠,道:“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沈琼芝转过脸冲他笑一笑,道:“万老板其实也狡猾得很。”
万清宸这次笑得憨憨了。
沈琼芝深叹一口气,娓娓道来。
……
沈氏一族本是山东贵族,祖父沈乐山是三品京官,家人绝大多数都还留居济南。永乐初年因追随建文帝获罪惨遭灭门,沈琼芝的父亲沈译常是沈乐山庶子,那日正好携着身怀六甲的夫人回娘家,返回途中因夫人身体不适不宜赶路就寄宿客栈一夜,不曾想夫妻二人竟因此躲过了一劫。还未入城就惊闻突变,两人遂未敢进程,改道返回了沈译常夫人娘家。又不敢久居,怕拖累了岳父全家,夫妻二人从此便在山东境内辗转流离,最后落脚在长清县。
第二年春,沈译常的夫人生下一女取名沈琼芝,却因难产而死。沈译常独自一人,带着女儿靠卖字画、诗文和为人誊抄为生,生活艰难,光景惨淡。
终于熬到沈琼芝长大,出落成一个聪慧美丽的可爱姑娘,沈琼芝从小跟随父亲学习书画、诗文,她的天分高、悟性好,字画诗文都更胜沈译常。沈译常对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一心想着等她长大,为她觅一门好婚事。
眼看着女儿已经16岁,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沈家虽然没落,但毕竟也曾是名门贵族,何况女儿容貌出众,天赋异禀,沈译常舍不得女儿在这乡野之地随便嫁一个山野村夫,或者糟蹋给人家做妾,于是写信给岳父岳母,请他们来把沈琼芝带走,希望他们能给女儿找一个好人家。
于是沈译常自妻子去世后第一次给岳父母寄了一封信,然而这封信不知怎么竟落到了长清县泼皮金福贵的手中。这金福贵原是此地一个混混,没有什么正当职业,靠一身蛮力,网罗了几个地痞恶棍靠着吃小商小贩的孝敬起家,后又开设了一家赌场,渐渐地也经营高利贷生意,专司欺男霸女,是个没人愿意招惹的狠角。
这日,金福贵在街上闲逛,一双眼睛在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身上逡巡,忽然看见一个清丽的身影在眼前一闪便进了明记书画铺,这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粉面桃花让一身粗布的衣衫都焕发了奕奕神采,她身上有一种金福贵的脑袋怎么想不出来的气质勾得金福贵的魂魄儿都不知所踪。金福贵直看得两眼发木,全身动弹不得。
“这才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呀!”金福贵身边一个读了几年书的狗头军师凑过一张驴脸来说道。
“桃妖,桃妖,对对,就是桃妖。”人都走了,金福贵神还没回来。
“能把这样的女子娶回去,这辈子才不枉做了一回男人呢。”狗头军师讨好道。
金福贵这才回过神来,对狗头军师道:“她是哪家的,我怎么都没见过?去打听打听。”
没过几日,手下人就打听清楚了,知道长清县只有沈氏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虽家境贫寒,但沈译常将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多少媒人上门都不肯将女儿嫁出去。如今这金福贵家中已有四五房,原配更是个不容人的夜叉,金福贵知道就这么上门提亲必然无果。于是金福贵就派人日日在沈家附近盯着,伺机而动。
这日探子来报,说见到沈译常托人送信,金福贵二话不说派人将那送信的绑了,连吓带骗花了二两银子从送信人手中弄来了信,获悉了沈译常父女是罪臣之后,金福贵计上心头,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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