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里的杜若脑中反反复复回放着见到陈嘉榕时的一刹那，杜若对他的容貌没有半点意外，仿佛那张脸、那个人早就认识已久，这一刹那在杜若的慢镜头里被拉得有一世纪那么长。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坐在马车外亲自为她驾车的万清宸……
“若儿，派出去找老于头的人已经回来了。”万清宸在马车外沉沉地说。
陈嘉榕的影子瞬间被驱散，杜若一下子紧张起来，问：“怎么样，找到了吗？”
“他儿子说，老于头根本没有回家，奇怪的是，连过年也没有回去，只是在去年立秋时节寄过一笔钱回家，时间正好应该是义父下葬期间，照时间计算，那么他寄钱的日子应该是义父刚去世不久。”
杜若一下子揭开马车帘，一把拉着万清宸的衣袖，道：“那老于头会不会已经……？”
万清宸轻轻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有直觉，他应该是躲起来了。”说着，又放开她的手去拉缰绳。
杜若顿时感觉没那么紧张了，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我想亲自走一趟山东，他会在那段时间寄钱回去，那可见他还是不放心他儿子的，我不信他会完全不回去看看。”
杜若听着点了点头。
“最可疑的是来人回来说，他已将近一年没回去了，怎么他儿子竟然一点不紧张，做父亲的长期不回家，做儿子的至少应该来南城看看他父亲吧，所以我判断，他儿子必然是知道老于头的藏身之所的，而且，这个藏身之处必然是安全的。”
杜若再点一点头。
“若儿，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我就带两个人去看看，我走后你一定要小心。”万清宸回头看着杜若道：“咱们宅子里不清净。”
杜若知道他所指，再次轻轻点头，而这次点头她心里慌慌的，有点怕。
父亲在世时，杜若从不需要担心什么，父亲去世后诸事都有万清宸帮自己安排好一切，就算有什么，心里总有依赖。此刻万清宸忽然说要走，她心里竟感觉没有了底气。
“你也别怕，我把福海给你留下，钱庄里数他的拳脚功夫最好，我已交代妥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晚上他就在杜府住下，就睡我的房，靠着你的院子最近。除了钱庄，没事其他地方你不要去，就在自己院子里和太太房里呆着，好生等我回来。”
杜若像个孩子一样看着万清宸，点头道：“清宸哥哥，你早点回来。”
万清宸看着她，仿佛那个小时候像个小尾巴一样整天跟着自己的若儿又回来了，万清宸冲她笑一笑道：“放心，我一定早去早回。”
万清宸刚到杜府时，杜若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杜崇山领他第一次看到杜若的时候，他惊讶于那个粉嘟嘟的小人竟然是这样可爱，这样娇嫩，他都不敢碰她一下，生怕碰坏了。杜崇山说：“从此，她就是你妹妹了，你会好好保护她吗？”六岁的万清宸拼命点头，这一诺便是一生。
……
第二日一早万清宸便带着两个会些拳脚功夫的伙计上路了。
他们先走水路，到了山东又转旱路，直奔济南才得歇息。到了济南府，进得城来，果然是别样风景，这里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比那江南小桥流水、深宅古巷不同。万清宸顾不得看风景，找了一家客栈先住下来。
第二日拜访了一位济南的老客户，又辗转了两三人结识了济南府衙门的翟仵作，向他打听这一年来济南周边县城有没有新来哪位技术高的老仵作。
万清宸分析，老于头一生技艺唯有验尸，除此以外他无以为生，如今年纪大了，更不可能通过卖力气养活自己，所以他必然还得躲在哪个角落从操旧业。
翟仵作想了一下，说：“新来的老仵作倒是没有听说，济南如此之大，就算新添了一两个仵作我们也不见得都能知晓，只是说起来有一件事倒是很怪。”
“哦，何事古怪？”万清宸又给他添了一杯酒。
翟仵作继续说道：“长清县一直以来没有一个好的仵作，遇到疑难的案子总是到我们济南府衙门来借仵作，我们也常得以赚两个额外银子使，最近这一年来已经许久没有来请我们了。”
万清宸听在耳里，记在了心里，吃过酒，送走了翟仵作，便直接回了旅店收拾衣物，带着两个伙计直接往长清县来。
马车走了两个时辰天色已晚，万清宸主仆三人所处位置已是乡野，并无一个投宿的去处，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赶路。
忽见得前面隐约有亮光，万清宸带着随行的三个伙计便栓了马车朝着亮光而去，看得清楚是几个官府侍卫穿戴的人，围着一个火堆正在取暖，中间坐着一个女子，倒像正是被这群人守护着的模样。
万清宸走近一看那女子竟然是沈琼芝。
这样的机会怎能放过，于是万清宸索性高声道：“沈姑娘别来无恙！”
沈琼芝一听，惊得站起来，周围的侍从也做警戒状，万清宸走近了对沈琼芝深施一礼道：“百盛钱庄万清宸，不知沈姑娘在此，多有冒犯。”
沈琼芝认得这是那日在栖山遇到的和杜若在一起的男子，当日这个男子虽然站在杜若身后，也听杜若介绍是百盛钱庄的掌柜，杜崇山的义子。当时她留意到这个男人一身青色长衫，清朗素雅，给人一种恬淡的感觉，是一个不带任何攻击性的温和的男子。沈琼芝一生飘零坎坷，对这类气质素淡，负有亲和力的人总是更多好感。
沈琼芝站起身行了一礼，道：“万老板说哪里话，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我们竟然也能相遇，实在是巧得很。”沈琼芝看万清宸主仆三人风尘仆仆，“想必万掌柜还没有用晚饭吧，我这里还有一些简单的食品干粮，若不嫌弃就先吃一点吧。”
万清宸知道两个伙计都饿了，也不客气，就带着他俩大大咧咧坐下来吃了起来。
吃了半饱，万清宸看看周围的侍卫，问道：“不知沈姑娘为何到此？这些侍卫又是？”
沈琼芝道：“实不相瞒，我本是身上有案子的人，到南城投奔表哥也是为了避祸，此次回来是为了给父亲扫墓，承蒙表哥相助，派了这些侍卫护我周全，但是到底不敢大白天公然招摇过市，所以只得天将黑才来扫墓，回头走着走着天就黑了，不得不暂时在此地休息，不想竟然遇到了万老板。”
万清宸仔细判断着她说的每一句话，却温和地说：“承蒙沈姑娘如此信任，告诉我实情，万某必然为沈姑娘保守秘密。”
沈琼芝却淡淡一笑道：“如今父亲已经不在了，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亲人，秘密不秘密的我也不甚在意，就算被官府抓了去，我也无所谓。”说着，惨淡一笑。
万清宸却想着：“没有了亲人？那张龚之算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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