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应该是苏家每天早晨最忙碌的地方，生火、烧水、买菜、择菜、洗菜……苏家的厨房不大，三四个下人就忙得转不开身，秦玥到了厨房，顶替了打下手的工作，也就是厨房里最苦最累的活。
谢妈妈在灶台前炒菜，秦玥在灶台后歪着脖子哭哭啼啼地烧火，她已经学会了怎样避免烟火呛到自己。
谢妈妈今天刚和王嬷嬷吵了一架，被王嬷嬷好一顿奚落，脏水直泼得秦玥满身满脸，趾高气扬地把她母女一起骂了一气。谢妈妈不是骂不过她，换了过去她非撕烂她的嘴不可。她听着女儿的哭声是又心烦又生气：“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有志气从哪里跌倒的还从哪里爬起来。”
……
這日谢妈妈帮秦玥告了假，说是秦玥突然胃疼起不来床，她积极主动地一人干起了两人的活，王嬷嬷一勺一勺地往锅里舀水，一句一句的难听话没有住嘴：“生的一个奴才命还染了一身小姐病，胃疼，胃疼就不干活了？胃疼喝点热水不就行了吗，谁还没有胃疼过，这也算个病？厨房的事这么多，少了一个人还怎么干活，我们干得累死累活，她倒好，躺床上享清闲去了，真是有什么老娘就有什么女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天还下着雨，瞧这院子里乱的，也没个人收拾，少一个人能行吗，不能干活有本事就回了上头去……要我说，就是个好吃懒做、只会迷惑主子的妖精……”
谢妈妈由着她去骂，就是一声不吭，也不生气，只是出奇勤快地埋头干活。一旁的邓嬷嬷都看不下去了，用胳膊肘顶一顶她：“你就由着她这么骂？这么狂？”
谢妈妈瞅也不瞅一眼道：“狂？不知谁狂到最后呢？”
……
秋雨中的“亦文阁”格外安静，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桔子树上，落在那深红、浅红的月季花上，把那刚刚长大结熟的桔子冲洗地油光锃亮，月季却经不住这秋雨秋风，残花败叶落了一地。这半个院子的桔子和月季都是秦玥种上的，她说命贱的花树养得活。
秦玥刚离开这屋子的时候苏琦睿还十分不适应，比起满屋里的嬷嬷，秦玥比自己只大一岁，是唯一和他投脾气、玩得来的人，她银铃般的笑声把他沉闷的院子点亮了，而今她走了，苏琦睿觉得“亦文阁”又老得和这满屋子的书一样让人郁闷。
但是苏琦睿到底是个乖孩子，不适应的也能适应。
“小翠姑娘怎么来啦？”随着老嬷嬷的招呼声陈氤儿房里的丫头小翠走了进来。笑意吟吟地说：“奶奶说大少爷这些日子埋头读书很是辛苦，让我给少爷送补汤来，少爷尝尝可还喜欢？”
苏琦睿看着汤取出来时热气腾腾，就说：“辛苦小翠姐姐了，先放着吧，一会我把这篇文章抄完就喝。”
小翠磨叽着并不走，苏琦睿奇怪地抬头看一眼小翠，道：“姐姐还有事吗？”
小翠说：“少爷不喝一口吗？”说着一个劲给苏琦睿使眼色。
苏琦睿一脸懵，只见小翠反复拿眼往汤里看，又抬眼来自己，苏琦睿还是没懂，瞪大眼睛，用满眼的懵来问小翠。小翠只好说：“少爷喝一口吧，这汤可是厨房特地为少爷做的新配方。”苏琦睿狐疑地喝了一小口，一股桔子的香味，酸酸甜甜的，清新爽口。
——这是秦玥做的汤。
当日秦玥最喜欢用柑橘皮熬汤给他喝，正是这个味。苏琦睿对傻站着的嬷嬷说：“嬷嬷，你去帮我把去年市集买的那双挂银穗子的雨靴找出来，一会我要穿它去问候姨娘。
嬷嬷道：“门外已经为少爷备好雨靴了。”
“我不要那个，笨笨的，怪沉的。”苏琦睿故作生气道。
嬷嬷嘟嘟哝哝地出去了。
苏琦睿压低了嗓音问：“小翠姐姐，你快告诉我，秦玥姐姐她好吗？”
小翠道：“我也不知道，看样子是不大好，今早谢妈妈哭哭啼啼告诉我，秦玥病了，好像病得还挺重，躺在床上起不来。”
苏琦睿不知怎么是好，他自责而担忧。
小翠见他不说话了，就说：“秦玥正盼着少爷去看她呢，说是主仆一场，想最后再见一面，怕是今后就见不着了。”想着自己也是丫鬟的命，不由得兔死狐悲滴下了眼泪。
……
苏琦睿没想到厨房的下人们住在这样狭小肮脏的院子里，院子里的杂物堆得迈脚都困难，烂菜叶子糅在黄泥地里，门口竖着一个破铁锹，大扫帚倒在地上沾满了泥。
秦玥躺在这里一直竖着耳朵凝神听，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动静，她的心从紧张激动地砰砰跳到沉下无底的海，她想他可能不会来了，可是她还是不肯放弃希望。
忽然听得门口有动静，秦玥一颗已经沉寂的心再次猛烈地跳动起来，她赶紧把自己埋进破被子，闭着眼，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得撞击胸腔的声音。
她听见了推门声……
她听见了他走近自己的脚步声……
她听见刚刚变音的少男特有的喉音：“秦玥姐姐，秦玥姐姐。”
她柔弱都掀开破被子的一角，露出一双迷蒙的泪眼，无力得看着他，惊喜、眼泪、委屈、感激……
“少爷，少爷，是你吗？少爷，奴婢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少爷，呜……呜……呜……”。
秦玥说着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两天没进食的身体还真是刚撑起来就眼前一黑，她又倒了下去——母亲的法子狠是狠了点，还真是管用，假戏真做才够真。
苏琦睿笨拙地扶起秦玥，可是秦玥软绵绵的身子根本撑不住，苏琦睿只好坐在她身边，让她棉柔无力的少女娇躯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
“少爷，你再不来，玥儿就要病死在这里了。”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这哭声格外悲戚柔弱。
苏琦睿的心都被哭酸了，他没想到她会过得这么惨，他不知道同在这苏家大院里，还有这样一个非人的住处。他看着盖在秦玥身上脏兮兮的被子，已经看不出颜色，背面上不打补丁的地方，布料已经薄得像纸一样，似乎轻轻一拽就能一撕到底。
秦玥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苏琦睿道：“少爷，我渴。”
苏琦睿看到不远处的桌上有个茶壶，茶壶边有两个茶杯，他轻轻放下秦玥：“你先坐着，我帮你去倒水。”
苏琦睿提起茶壶，茶已经冰凉，他又拿起茶杯，茶杯里里外外皆是茶垢，茶杯口还破了瓷，苏琦睿又换了一个茶杯，也是个破瓷的，没奈何将就着到了一杯水，颤颤悠悠端到秦玥身边，又将秦玥扶起，秦玥伸手端着茶杯，似乎端不稳，苏琦睿扶着她的手，一眼看到她的手上一道两寸长的烫伤，中间伤势最重的部位颜色已经发黑。
苏琦睿的心生生地疼了。
他含着眼泪说：“姐姐，你受伤了！很疼吧？”
秦玥若无其事地柔声道：“这只是小伤，在厨房干活三天两头受伤，少爷不要担心。”秦玥心里高兴，他终于看见了，妈妈的这招真狠，当谢妈妈两手拽着女儿的手生生地往烧得滚烫的铁锅上靠的时候，那专心的疼让秦玥这辈子也忘不了。
她们这样的贱命要想改变命运只有忘记自己的疼。
苏琦睿擦了眼泪道：“不行，我要告诉姨娘，让你离开这儿。”
秦玥一把拉住他，哭道：“少爷，不要，秦玥命贱，合该在这里受罪，只要少爷不忘了我，就算死了，我也心甘了。”说着呜咽起来，哭声让人心疼不已。
苏琦睿着急道：“可是这里住不得人啊，而且，你的手也该请大夫来治，伤得这样重。”
“没事，少爷，我没事，只要少爷不忘了我，得空常来看看我。”秦玥用一双楚楚可怜的泪眼梨花带雨地看着苏琦睿。
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老爷罚到这里的，现在就这样让少爷去求只能适得其反，这事不能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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