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提到的那笔每年两亿多钱的支出,还是专款专用的,用于雇佣幽州的内附乌桓骑兵服役,作为他们的军需开支和军饷。
并州也有同样的专项经费,只不过是给并州的南匈奴雇佣兵的。汉末对内附的汉化游牧雇佣兵,需求其实一直很旺盛。
乌桓和南匈奴两族,也是真心给大汉拿钱卖命的,这一点跟羌、氐、鲜卑截然不同。只是发钱少的年份,雇佣兵士气就会低落,逃亡很多。
最典型的就是去年也就是186年,朝廷其实已经征调过一批乌桓突骑去凉州,但就因为才发了两三成的军饷,所以骑兵都不肯卖命死战,稍微打一打装装样子,就都当逃兵了。
而且,也别看每年两亿多钱,似乎挺多,但凭良心说,这点钱其实不算贵,因为大规模讨伐羌乱的花费更大熹平初年,当时的太尉段颎攻打羌人,前后延续一年多,一共花了44亿钱的军费,朝廷国库几乎为之一空。东汉末年,全国一年的正常赋税,大约也就30几亿钱,卖官收入不算。
后来汉灵帝不得不几千万一个职位地卖官,也跟段颎花光了国库有关。
沮授平时对钱粮数字没什么概念,听李素说得这么细,他也有些沉默,虚心等李素慢慢说完。
李素看对方反应,就知道这事儿有七八成把握了,他继续说道:“可是,从前年开始,据我所查的朝廷文告,冀州给幽州的那一亿两千万钱,就断了。去年,连青州的钱,也因为黄巾余孽的蔓延而断了,如今只剩徐州还在给这笔钱。
那些乌桓突骑,常年给朝廷打仗吃粮,不会耕作经商,没有别的谋生技能。第一年拿一半钱,勉强还能求存,大不了吃往年的积蓄。可是第二年再如此,而且只有三成的军饷,能不反么?
我做督邮书掾时,曾看过张纯的某些文书,只恨没有拿到书证,都被烧了,上面就有张纯问计于幕僚,要如何笼络乌桓突骑为他所用,而对策也很明白:只要允许乌桓突骑掠夺便是。别驾,换做你是乌桓难峭王或者丘力居,你会响应张纯么?”
现代人跟古代人思维模式上最大的差别,就是现代人会加入科学思维和数学的定量分析。
水门事件中的“深喉”,给追查者们爆料的那句最关键的话,不也是“跟着钱查”。
这世上,很多表面上看不透的东西,只要跟着钱的脉络走,都容易真相大白。
沮授虽然也是文人,但他不管钱粮,只管大局,让他算账他还真没这个敏感性。
李素这番头头是道的分析,就正好击中了沮授的短处。
“你你不是书掾出身么?怎得见你算账,比簿曹从事还了得?而且能如此触类旁通,见微知著,着实难得,使君应该调你去簿曹才对,怎么能放在功曹呢!”沮授说着说着,竟然忍不住有些佩服。
当然了,只是某些角度的佩服。
沮授自问自己也算明断远见的大贤。
这李素,充其量只是寸有所长,刚好有个长处略微超过自己。
“所以,还请别驾决断,我此番绝对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让朝廷平叛能够更加雷厉风行。相信你带上我,定然对使命有所裨益,我也不会抢你的功劳。”
沮授闻言,像是受了什么侮辱,傲然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沮某岂是嫉贤妒能之人!你若真有实学,我自当向使君明言。若是真能立下大功,哪怕求使君今年举你茂才也无不可!
不过,我还有一言问你你来之前,是不是给了辛仲治好处?不然他为何如此帮你?他这人,我太了解了。”
李素:“确实给了一些,但是不多,主要是吃喝玩乐而已。这也是为了正事,只要我本心是为了帮助朝廷,又有何不可?如今这世道,如果不花钱,八成的事情,恐怕都做不成吧?谋大事者,不拘小节。”
李素就差把马基雅维利那句“只要动机正确,可以不择手段”的台词,给搬出来了。幸亏他考虑到了汉朝人的道德接受度,硬生生还是忍住了。
“唉”沮授也知道李素说的都是实情。
寒门子弟,没有名望,要想报国,不使点手段,连表现机会都没有。
“罢了,看在你确实对正事有所裨益,我会向使君力求带你为副的。”沮授挣扎再三,还是决定以平叛大业为重。
第二天一早,沮授就被贾琮叫去,安排了差事。
沮授巧妙措辞,力陈带上李素、刘备等当事人人证同行的好处。
贾琮一开始还有所疑惑,怕带的人多了,说错话的风险反而增加,不利于“统一口供”。
但沮授说他已经盘问过李素了,力陈李素口才,还为李素上洛期间的言行作保,贾琮这才改变主意,授李素为副使,一并上洛。
一路无话,一行人舟马轮换,不过三四日,在孟津渡南渡黄河,抵达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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