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邹凤炽哭噎出声的时候,堂上三位案主信不信已经无关重要,堂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已是与邹凤炽有了共情,为其喊冤叫屈还不至于,却也议论起案情走势。
不等萧瑀继续发问,邹凤炽拭去眼角的泪水,转身面向李承乾,铿锵道:“芙蓉园失火虽非草民所为,却也是因草民而起,草民愿承担芙蓉园修葺一切费用。”
话言一出,堂内堂外顿时炸了锅,堂外围观者没想到一个趋炎附势、趋利而行的商贾会有以德报怨之心,而司空、太尉自是不信邹凤炽是被冤枉的,只是堂上三位案主一时间也在邹凤炽的言语中,找不到任何破绽,终究是拿他没办法。
大理寺卿不信邪,明明所有证据都一一指向邹凤炽有提前预谋之嫌,为何到了审讯之时,反倒被他几句花言巧语化解,还化解的合情合理,即使提前有过串谋,也不至于如此精细吧?
正当他翻阅案卷,查询遗漏时,司空房玄龄起身走近太尉长孙无忌身边,不知耳语几句什么。只见长孙无忌闻言,凝眸仔细看向房玄龄身后默不作声的裴行俭,又转身对太子言语了几句,随即李承乾便以房玄龄年迈,体力不支,暂时叫停了审讯。
细心的邹凤炽以为裴行俭发现了什么破绽,要与长孙无忌私下言说,不敢有忘李君羡的叮嘱,一个劲追着太子,哭求以修葺芙蓉园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案情大白之后再说!”李承乾冷冷道。
言罢,邹凤炽已是被大理寺司直架去了偏厅,被架进偏厅的一刻,邹凤炽余光瞥见了李君羡,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中的疑惑越发难以抑制。
不止是邹凤炽迷惑,审讯暂时叫停后,与裴行俭同去后堂的除了司空、太尉以及案主樊可求,连太子也未曾邀请,甚至安静独坐角落代圣人旁听的马周也不曾一同前去,堂上太府卿于卫尉卿迷惑的眼神中,不由生出一丝不安。
堂外围观者议论纷纷时,后堂长孙无忌抿了一口香茶,不耐烦地对裴行俭道:“究竟看出有何端倪,快快道来?”
但见裴行俭煞有其事反问道:“敢问太尉,本次三司会审,乃何人提出?”
“自是太子……”
长孙无忌脱口而出的一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略自思量片刻,不禁长嘶一声:“你是说,前夜李君羡去东宫面见太子,目的便是主动请求这场三司会审?”
“哪有人自己主动请求审判自己?”樊可求满是狐疑道。
话音刚落,只听房玄龄肯定道:“这便是今日邹凤炽于堂上对答如流、毫无破绽的原因!”
闻言,樊可求原本拧巴的思维顿时转换过来,不禁连连点头:“如此便说得通了,只是那李五郎如此大费周章,究竟为何?”
“为圣人!”裴行俭脱口道。
一句圣人瞬间将长孙无忌的不耐烦击退九霄之外:“何以见得?”
此事三言两语是道不清其中原委的,裴行俭也是在邹凤炽说出,要承担芙蓉园修葺一切费用的一刻,联想近来发生的诸多事迹,以及此前在大通坊,房玄龄点破李君羡蛊惑坊民的手段,这才明白了李君羡主动请求三司会审的最终目的。
当初李君羡主动前去务本坊拜会房玄龄,请求以救治雪灾坊民为由,拖房玄龄为其物色一文散官职位。与其说是为房玄龄展示他的理民之才,还不如说是为圣人展示,毕竟雪灾一事,乃圣人钦点房玄龄为主事,事后定然要追问其中过程,不免要提及身为武官的李君羡。
只是房玄龄当时窥破了他蛊惑坊民的手段,李君羡的臆想就此落空。谁曾想,经过数月斡旋,李君羡再次以自家宅院中的银杏木自造机会,勾结邹凤炽,拿武氏开刀,给圣人展示他的庖丁解牛之功。
“何谓庖丁解牛?”樊可求想不到那么深,裴行俭越说他越糊涂。
长孙无忌却是已经有了些许眉目,拖着腮帮子整理思绪道:“氏族志!圣人一直不满山东士族傲慢,几度欲以惩戒,此前私下传召高士廉等人编撰氏族志,借以刊正皇族地位,打压士族势力。然高士廉浑水摸鱼数年,于年初呈上的氏族志并未达到圣人预期,圣人一直催促的同时,也在寻觅其他压制士族的方法。恐怕李君羡便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折腾出近来诸多变故……”
樊可求不懂政治,仍是疑惑道:“如三位所言,那李五郎真是芙蓉园失火的幕后操纵者,仅凭这一点,如何打动圣人,日后又如何帮圣人压制山东士族呢?”
却听裴行俭反问道:“案前审讯至此,樊院长可有治李五郎的罪名?”
“无有!”樊可求脱口道。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心思缜密到滴水不漏,完全能将留下的蛛丝马迹自圆其说的幕后黑手。
“如此便是了!”裴行俭叹息道,“圣人既想压制山东士族,又不想留下恶名,有李五郎这般运筹帷幄,他日即使山东士族为其所伤,也无有证据怪罪到圣人头上。”
樊可求人如其名,渴求解惑之心愈发澎湃:“在下愚钝,还是不懂,仅凭一点小小手段,圣人如何知晓李五郎有何压制山东士族之法,放心大胆启用他呢?”
“樊院长不妨想想,武氏半月来,是如何一败涂地的。”
裴行俭说时,心中对李君羡的术,有了新的认知。以经济手段去打压傲慢的山东士族,远比圣人借用氏族志这等表面文章,要更加猛烈,更加迅速、彻底。
当圣人明日回来后,传召此刻于堂中一直静听案情全部过程的给事中马周,询问案情,即使圣人一时间理不清其中关键,门下省的秘书郎与中书舍人也会从旁提醒。
得知李君羡将自己打造成了一把利剑,以圣人追求完美的性子,犹豫是肯定的,但最终还是会挥出李君羡这把利剑。届时可就不单单只是打压山东士族了,这位盖世之主,心中有几多功绩都未曾完成,倘若有了一把披荆斩棘的利剑,又岂会任由宝剑生锈?
明白李君羡的用心后,房玄龄回顾往事,不禁感叹,从救治雪灾坊民,到如今纵火芙蓉园,自始至终,李君羡都未曾放弃过,可谓是不忘初心。
只是他将自己化作一柄所向披靡的利剑,圣人离去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怕是这把利剑,届时不会任由主人驱使。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