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国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李承乾,不缺财物,不缺女人,更不愁名利,却唯独缺一样本该就属于他的东西——太子!
天下百姓对太子的希冀,文武百官对太子的臣服与效忠,以及皇帝父亲对他这位太子的认可。
这些,挂着太子头衔的李承乾都没有……
有的只是家族遗传的糖尿病史,以致先天足疾。作为一国储君,走路一瘸一拐,百官或许会臣服于龙威,然天下子民会如何看待?这种心理上的长期折磨,只有自己知晓。
而皇帝父亲说是宠爱子嗣,却从未一碗水端平过。三弟李恪乃前朝杨氏所孕,九弟李治尚幼且不论,对四弟年画娃娃青雀的爱,几乎超越了自己这位东宫太子,甚至可以肯定的说,逾越了礼制。
上一辈手足相残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自己当时才七八岁,父亲一大早出门,回来时满身血迹,后来自己被册立为太子时,才知那日流的是大伯和叔叔的血,爷爷也被软禁在太极宫。
近年来父亲一再宠溺四弟,朝中文武闻风纷纷暗中站位,如履薄冰的太子之位,血浓于水的兄弟情谊,生养的父子恩情,都将沦为政治权利的牺牲品,而自己却没有半点退路,一点也没有。
就在这绝望的时候,自己竟然有了儿子,皇帝父亲很高兴,大赦天下,宴请群臣。看到东宫门外熙熙攘攘的宾客,一丝温暖充斥心田,或许这一切还有挽救的希望。
更没想到的是,当年追随父亲征战天下的大多武官竟然成群到场,还费尽心思为儿子筹备贺礼,这份礼物比皇帝父亲不断送来老师,每日喋喋不休的勉励还要弥足珍贵。
“诸位君侯能来,承乾已是感激不尽!”抹去眼角的热泪,李承乾恨不能多出几十双手,将眼前的温暖抓住,“还要麻烦诸位劳神费心筹备贺礼,承乾实在心中有愧,还请诸位君侯快入内吃杯酒水!”
手腕被抓地生疼,李勣深刻感受到了太子近年来的苦楚:“殿下厚爱,我等本应进去一坐,只是殿下初为人父,近日来必日夜伤神。而明日便为大宴正期,仍需殿下劳神费心,微臣等唯恐殿下过度操劳,就不进去叨扰了,待明日大宴,微臣等必来为殿下与皇孙庆贺。”
正说时,一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的精壮汉子伸手递上两盒礼物,神情激动道:“翼国公秦叔宝本想今日一同前来,只是其刚恢复不久,前来唯恐又劳烦殿下挂记,特拖微臣先带来一份贺礼,言他明日大宴,必亲身前来为殿下祝贺。”
略自打量几眼,瞧出这人正是当年舍身取义,助力父亲秘密联络山东豪杰的鄅国公张亮。犹记太子府左庶子言说,张亮是昨日星夜驰骋从洛阳赶回长安。
万分激动中李承乾恭敬还了一礼:“鄅国公厚爱了,承乾有愧,烦劳转告翼国公,身体要紧,明日大可不必冒险前来,待大宴结束后,承乾自当登门拜访。”
“殿下也需保重身体啊!”程知节大手扶住李承乾倾斜的身体,满眼尽是关怀。
但见尉迟敬德黑脸热情往前一凑,诚然看着热泪盈眶的李承乾:“懋公说得没错,殿下初为人父,难免日夜伤神,当年微臣家中那几个小崽子出生时,可把我给愁坏了。”
场面有些太过温馨,照这般发展下去,一时半会很难脱身,程知节憨憨一笑:“鄂国公这张脸,莫不是当年为尉迟少卿愁黑的?”
“照这般说法,那卢国公这张脸,莫不是为处默贤侄愁方的?”尉迟敬德毫不示弱道。
顿时,围观的众人群起而噪,大笑不止,脸上洋溢的灿**那落日的金辉还要照人。有了这份关怀,李承乾已不敢再奢望过多,忙禀礼道:“那承乾今日就听从诸位‘过来人’的教导了。”
“殿下英明!”在场文武齐声参拜道。
这一刻,李承乾冰冷的心渐渐凝聚出一丝暖人心脾的湿热,正身一一向众人暂作道别。
时不我待,蠢蠢欲动了半天,侯君集再也按捺不住,太子这一进去,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看到贺礼清单?忙夺过随从手中的贺礼,硬生生从拥挤的人群穿梭至李勣身后,抬手恭敬将贺礼递到李承乾面前:“微臣不才,也有一份贺礼献于太子殿下与皇孙!”
愣了愣神,李承乾诚然还了一礼:“陈国公有心了!”
说时,接过包装精美的贺礼,随手就要交于身后的校书郎。侯君集挖空心思,等的就是这一刻,哪能容他这般随手一晃而过?忙探手解了外围精美的细绢,细绢丝滑,顺手而落,现出一方没有顶盖的木盒,那木盒四面各用金箔镶了四条纹龙,雕工细腻,龙鳞有序,在金辉中宛若真龙游曳。
鉴于当年侯君集不惜逾越礼制送了魏王一对玉如意,众人瞬间来了兴致,纷纷探头探脑向木盒内看去,一时间前胸贴着后背,接踵摩肩,好不拥闹。
但见侯君集按了一下木盒口端的机簧,木盒四面各自向外敞开,当中静静放了一尊直口、圆肩、鼓腹、腹下斜收至底的白釉陶罐,罐身以黑花纹饰了诸多花草和一个胖嘟嘟的婴儿,看得一众文武云里雾里。
有人或许是接受不了玉如意与破罐子之间的落差,不禁脱口道:“陶罐?”
闻言,近在咫尺的卫尉卿指着纹饰精美的木盒,一本正经道:“兴许陈国公近来夜读《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想要学那郑人‘买椟还珠’,送太子殿下一尊纹龙木盒?”
言罢,已是不由自主嬉笑出声。侯君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正欲言说,却见李勣仔细端详陶罐上的纹饰,若有所思道:“若依卫尉卿所言,此木盒乃陈国公为太子殿下买椟还珠而来的贺礼,那这尊白釉陶罐上纹饰的婴儿嬉戏百花之中,莫不是寓意皇孙未来将享有天下?”
“所言极是!”程知节急声附和道,“装有陶罐的木盒四面向外敞开,好似赤怀坦荡,迎接四方来朝,不正是我大唐威名震慑四方之景象吗?”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几人巧舌如簧间,竟将一方包装的木盒说得天花乱坠,侯君集又急又气,却又无言反驳。
只是如此一来,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木盒之上,自己煞费苦心准备的陶罐真实寓意便无人知晓,风头全被这几个巧舌之人抢了去,他岂能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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