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反得,今年自然也反得!
视我为肱骨者,我视之为主君,视我为敝履者,我视之为仇寇,
这就是他甘宁一直坚守的人生信条!
...
沙羡城中发生的一切,已经过去数日。
而当初在下稚城中看望过周泰之后,孙俨当即任凌操统率本部兵马为新的先锋,朝着沙羡城进发。
而他自己则亲率大军,紧紧跟在凌操之后。
在孙俨亲率大军到达下稚,及他所写的那封檄文传遍江夏之后,孙俨进攻江夏就取得了新的进展。
下稚城距离江夏郡的郡治之间尚有数县,这数县分别是,蕲春,鄂县,邾县,西陵等四县。
这四县皆是阻隔孙俨朝着沙羡进发的要地,孙俨本来以为哪怕此刻江夏郡中兵力空虚,但至少像样的抵抗也得来几场。
岂不料,在凌操率领本部两千兵马朝着沙羡进发后,
他每途径一县,每一县的县长就直接亲捧印绶出城投降。
别说像样的抵抗了,那些县长简直像是江东安插的内应一般,生怕投降晚了一步。
若是说单单一县,还可以说是因为兵力不足及在孙俨檄文的感召之下,出现的投降个例,但如今,已经有三县是这样了。
短短数日之间,凌操就已经突进到了西陵县,而孙俨的大军也刚刚到达了邾县之外。
此刻在邾县外的长江水域上,孙俨正在大军团团守卫的一处高大楼船的阁楼内,望着窗外的雨水细细深思。
而在其身后,此刻正聚集着一大批随军出征的文臣武将,而这一批文臣武将也全然都没有行军进展顺利的喜悦,此刻他们脸上大多浮现着不解及疑惑之色。
孙俨手中正捏着一封从前线凌操处传来的战报,战报上赫然写着,
西陵又降了!
一战都没打。
本来是件大喜事的战报,此刻孙俨拿在手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与其有同样的心思的,还有他身后的那些江东名臣名将们。
在沉默良久之后,孙俨缓缓说道,
“凌操来报,西陵又不战而降了。”
孙俨此言一出,他身后的那些文臣武将们,瞬间面面相觑起来,最后甚至响起了窃窃的讨论之声,窗外的雨声夹杂着群臣的议论声,让孙俨有些烦躁。
在讨论之后,有一位站在众臣之首的青衫老年文士对着孙俨的背影一拜道,
“君侯,西陵的情况可是与其他几县相同?”
这位发言的青衫老年文士,正是当今被孙俨尊称为东部的张竑张子纲。
张竑本在吴县之中,但随着孙俨调发粮草的军令传到吴县,知晓了战情的吴国太即刻就让张竑也来到了孙俨身边。
吴国太让张竑来孙俨身边,一是让张竑为参赞军机,二是让张竑来看着孙俨的。
孙俨与孙策相似,作战喜欢身先士卒鼓舞士气。
在今年中的平定山越一战中,孙俨当时就因为这受过伤,当时吴国太得知这个消息后,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孙策之死已经让其痛彻心扉,要是孙俨再有啥三长两短,吴国太估计也就直接跟着去了。
为了限制孙俨那亲临战场的心思,吴国太只能让张竑来其身旁规劝其,
张竑是孙俨之师,自幼受孙俨敬爱,在江东众臣之中,能规劝得住孙俨的,想来也就张竑了。
而听到张竑问及西陵的详细情况是否与其他几县相同,孙俨点头表示肯定。
在孙俨点头之后,张竑随即深吸一口气,然后言道,
“在之前凌校尉的军报中,皆言及蕲春,鄂县,邾县,西陵这四县城栅崩坏,不予修治,且县民散在田野,不惧大军,此乃一疑也。”
“再者,据江夏城中探子汇报,黄祖在得知君侯大军到来后,不仅敕令城中人不与其相见,又对外托病,自卧舍中不起,不见臣,不临军。”
“黄祖久居战阵,其又深知君侯与其有血仇,断然不会如此轻慢我军,此乃二疑。”
“依吾料之,刘表以此人为忠臣也,故委之以此郡,今君侯至而其不动,此要么其有所图谋,要么就是依仗有外救。”
“还望君侯莫要轻敌冒进,以给敌军可乘之机。”
张竑话语一落,瞬间引起一众文臣武将的附和声。
一则张竑乃是江东如今第一重臣,德高望重,二则乃是他们也都大多抱着与张竑一样的看法。
在这些人看来,黄祖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没必要急切进军,只要稳扎稳打,江夏自然是囊中之物。
不得不说,孙策给孙俨留下了非常好的遗产。
这些贤臣良将便是。
在如今吴军凯歌频奏的情况下,这些臣子还保持一定的清醒,这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而在张竑谏言之后,看到诸多臣子都抱着与张竑一样的看法,孙俨有些迟疑起来。
他也猜出这有可能是黄祖的疑兵之计,但他是江东的主君,他要考虑的方面很多,在他的角度来说,慎重是必要的。
稳扎稳扎,徐徐图进,看来好像是目前最妥当的进军策略,更何况如今阴雨绵绵,也的确不太适合大军行进。
而就在孙俨心志有所动摇的时候,一声清亮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张公所言,实则不然!”
这声不合时宜的声音一响起,顿时吸引了众人所有的注意力。
是谁,胆敢当众反驳张竑之言?
不说张竑在江东的地位多么尊崇,就单单张竑所言的,也都是合情合理的谋国之言,有啥好反驳的。
孙俨认得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正是那南士冠冕庞统。
众人将目光都聚焦在貌不惊人的庞统之上,包括孙俨。
在被众人的目光所注目后,庞统却显得很淡然,他立即来到孙俨身侧对其言道,
“君侯切不可中了黄祖疑兵之计。”
“今四县城城栅不修,这乃先君策去年征讨黄祖之故也。”
“去年一战,黄祖手下精锐尽丧,府库金银俱失,今相隔不到一年,纵使黄祖想要修整城防,他一无人力,二无财力,以何修整之?”
“再者所谓士民流于田野,此乃近日来天降阴雨,毁坏房屋之故,定非黄祖所设伏兵。”
“况且如今江夏精锐尽在柴桑,纵使黄祖想要守卫四县,手中并无兵力,以何守之?”
“依臣下料之,黄祖弃四县乃无奈之举,但于沙羡一城城防,他定然不会放松。”
“黄祖手下并无大量兵士,而我军有数万之众,就算其有所图谋,论设伏其兵力不足,而若非设伏,我军又何惧之有。”
“再者张公所言,担忧黄祖有外援至,统以为更不可能。”
“当今天下,近在江夏左右,有可能出兵救援黄祖,唯有刘表及曹操。”
“曹操远在中原,我军动向近日才为天下所知,就算他有心救援,也断然不可能短期到达。”
“刘表虽近在迟尺,但吾荆州人士,深知刘表好谋无决,
其虽在黄祖身侧,但却犹如远在天边。
况且黄祖近年来有渐渐不遵从刘表之态,刘表外宽内忌,不会轻易出兵救援黄祖的。”
“当此之时,我军当广发精兵,昼夜冒雨,径袭沙羡;祖既不武,又素无兵备,大军卒至,一举便定,此上计也。”
“若我军徐徐前进,不仅会令黄祖有时间整顿城防,召回黄射大军,更会给刘表及曹操派遣援兵的机会,如此一来,江夏非君侯所有也。”
庞统说完后,对着孙俨深深一拜。
庞统的进言逐条反驳了方才张竑所言,这令孙俨若有所思,却引得其余尊敬张竑的臣子的怒目而视。
正当有人要出来驳斥庞统之时,张竑却伸手止住了他们。
张竑心胸宽大,并不会因为有人不认同自己的看法,而对其党同伐异,相反的,他还很乐意见到有不同的声音可以谏言孙俨。
但张竑却不会轻视改变自己的看法,他继续对着孙俨言道,
“还望君侯三思。”
一方是自己的老师,一方是自己的心腹爱臣,这两者还都是为了自己好,孙俨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抉择。
而看到孙俨脸上的犹疑之色,庞统心下一急。
他立即离开楼船上的阁楼之中,下到了楼船上的甲板上,这一幕让孙俨及众臣惊异,
外面可正是在下着雨呀。
只见庞统来到甲板上之后,他的身躯瞬间被阴雨淋透,他的视线也被阴雨阻挡。
但他却径直走到固定船身的,连接水底船锚的粗绳之旁,而后他抽出腰间长剑,一剑狠狠地砍在了那根巨绳之上,
巨绳粗壮,庞统无法一剑劈断,但在经过锲而不舍的劈砍之后,那根巨绳终于应声而断。
庞统的这番作态,惊的有些臣子对着下方的庞统大声斥道,
“庞士元,你放肆!”
面对这呵斥,庞统充耳不闻。
在庞统砍断绳索之后,他来到甲板正中,将长剑掷于一旁,而后在雨中抬头对着阁楼之中俯视他的孙俨,沉声诚恳地进谏道,
“君侯,兵贵神速!”
“若来日曹操进讨邺城,君侯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是否会立马出兵相阻呢?”
“来日之曹孟德,便是今日之君侯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楼船巨大,固定船身的绳索不可能就这一条。
况且哪怕庞统把绳索都砍断了,没有孙俨下令船上舵手行动,这艘庞然大物也无法动起来。
因此庞统的这番作态,更多的是在表明他的坚决态度。
而在听到庞统这一声沉重的劝谏之后,孙俨瞬间醒悟过来。
是呀,若是被曹操得知江夏快被其拿下,曹操是断然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就如自己也不可能坐视不理他拿下邺城一般。
醒悟过来的孙俨不再迟疑,他当即对韩当下令道,
“传令三军,立刻起行,朝沙羡进发。”
随后孙俨又对张竑言道,“东部,立马为孤拟写一封军令,令凌操不得在西陵逗留,令其刻日启程朝沙羡进发。”
“不要管黄祖有没有伏兵,哪怕真有伏兵,也让他为孤给清理掉!”
孙俨连续的两道命令,表明了他的态度。
那就是采纳庞统的建议,立刻兵围沙羡。
张竑在得到这个命令后,想要再劝谏孙俨,但看到孙俨脸上那坚定的神色,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而一旁的韩当却脸有难色,他进言孙俨道,“君侯,如今阴雨连绵,不利大军前进呀。”
谁知孙俨听后,却斥道,
“不利前进并非是不能前进,小小阴雨而已。”
“你乃我江东大将,竟畏水乎?”
孙俨的语气颇为严厉。
虽然他往日里对韩当尊敬有加,但他毕竟是江东至尊,当他释放出那种气势时,哪怕是三朝老臣,韩当也招架不住呀。
在被孙俨斥后,韩当连连告罪,然后急忙起身去安排大军行进事宜去了。
而在韩当走后,孙俨环视了一周在场众将,见他们脸上还有不解之意,孙俨为了坚定军心,抽出腰间长剑,对着在场诸将言道,
“若有人胆敢对此事再有所异议,
士元斩绳,
而孤斩人!”
孙俨此言一出,在场诸将尽皆俯首应命,不敢再有所疑议。
而一旁的张竑看着孙俨这番果决的模样,他抚须微笑,并没有半分自身谏言不被采纳的不甘。
反而此时他充满了欣慰。
正如当初他教孙俨的那般,君主最重要的要学会做决断,
果决总比好谋无断好上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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