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问天似乎气极,半晌才道:“你可以要美人不要江山,想退隐就退隐。我怎么办?跟你们一起隐居?还是让我转头效忠他人?”
冷言沉默了下来,许久没有答话。
我方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进了书房。
洛问天见我进来,拂袖背过身去,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看来在他的眼里,我已然是个红颜祸水了。只是他不知道,我不仅是个祸水,还是个相当别致的祸水。
我与冷言交换了一个眼色,开口道:“我们可以移居蜀地,成立一个小国。你手上的前朝残部正好可以与我们一起过去。”
冷言惊诧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已经为离开之后的事情做好了设想。
洛问天没有转身,背影却僵住了。
我接着道:“有了你的军队和闻远舟做后盾,我们可以自己设计崭新的制度,构造一个理想中的天府之国。洛先生你跟着先皇这么久,有没有自己对国家的设想?”
洛问天的身形微动,他侧过头,冷冷道:“我只知道君君臣臣。先皇英明。他希望这个国家是什么样,我就尽我所能帮他实现。”
我道:“得洛先生如此忠心,是先皇之福,也是冷言之福。但我认为,自古君王常说‘以人为本’,却没有人真正做到过。在我心中,国家的本质是人民。治理一个国家,不应依靠暴力统治,而应为人民的福祉服务。我相信生而为人,就有权力享有平等、自由和尊重。无论他出身什么家庭、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小儿,每个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力,行商的权力,参与政治的权力。蜀地因地势偏远,历朝历代都不曾受到严厉管控,所以民风剽悍,民心却最是原始、质朴。未来的蜀国,会成为一个崭新的乐土。”
洛问天转过身来。我认真地望着他,直到他目光中的惊疑渐渐淡去,低下头去。我转开视线,见冷言笑看着我,目光中闪动着光彩。
我不禁与他相视一笑。
我们虽已做了退隐的打算,但新朝刚立,不宜草率地更迭皇权,于是决定等一年后政局稳定,再行禅让。
很快,我的身体已经痊愈,便重新开始参与朝政。
战事延绵了一年又半,中原各地人口锐减,民生遭到了极大的破坏,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我执掌军部的大权,大力主张让军队回归田园,协助秋耕。
不料这项主张,却遭到了许多人的强烈反对。
一日早朝之上,一个叫孔进的将领与我为此事争执了起来。
孔进道:“西野王盘踞西北,正在全力囤积兵力,准备与我们抗衡。这个时候,昭德将军却要士兵解甲归田,是何道理?”
我道:“西野地小,技术又十分落后。我朝只需在边境停留两成的兵力,便已足够确保三五年的和平。”
孔进道:“既然西野如此弱小,为何不一鼓作气将它拿下?留着这个禍患在西北,做头花儿用么?”
那人提到“头花”二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戏谑的语气,显然是在拿我身为妇人的身份调侃。
听到这话,大殿中果然传来几声低笑。
我翻了一个白眼。
“我说西野边境易守,就一定表示西野弱小可欺么?孔将军到底有没有看过西野的地形图?”
未等孔进答话,我继续道:“西野边境易守,是因为地势多山,利于我们部署空中战力。而西野难攻,是因为他们的王城地处高原。我们自下向上进攻,过去对付齐军的主力军械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孔将军准备用自己的马蹄子对抗敌军吗?”
孔进撇了撇嘴:“昭德将军既然满腹奇才,再为攻占高原设计军械便是了。”
他这时候倒是记起我的奇才了。
“若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拿出新的军械。但如今却还不是发动新战争的时候。”
我扫了殿中众人一眼。
“新朝刚立,民众尚在疾苦之中。若在此时穷兵黩武,必定催生内乱。我要士兵解甲回归秋耕,其一是为了改善潦困的民生,其二,也是为了充实军备,为以后收复西野做准备。”
孔进听了,只是酸道:“瞻前顾后,拖拖拉拉,果然是妇人作为。”
一旁沉默的梁宽却看不下去了,站出来道:“孔进!你别他娘的一口一个妇人。昭德将军在战场上,比你十个孔进都爷们儿。”
孔进睨了赵岳一眼,没再说话。
这时,大殿高座上的冷言终于开了口。
为了避嫌,我们达成了默契,他不会直接参与我与朝臣的舌战。这次,他一样将话抛给了闻远舟。
“闻将军,你的见解如何?”
闻远舟向前几步,来到了殿中,执手道:“回皇上,臣同意昭德将军的话,也认为应当先修养生息,再图西野。”
冷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军政之事,两位将军最有权威。既然二位的见解一致,那么此事就定下了,交由昭德将军全权负责。”
皇帝既已发了话,便无人敢再议。
须臾,年迈的礼部尚书周崇文来到殿中,向冷言道:“皇上。新朝刚立,除了稳定民生之外,还有一事,亦是重中之重。”
冷言道:“周尚书请讲。”
周崇文道:“自古以来,治国以礼法为本。若礼治混乱、法度崩坏,那便国将不国。”
听到这里,我与冷言对视一眼,彼此的眸中都已了然。
周崇文的这番话显然是冲着我来的。
果然,他接着说道:“譬如,昭德将军以妇人之身参与政事已是不妥。如今,老臣更是听到纷纷流言,说陛下与昭德将军的关系...过从甚密。”
周崇文忽然在殿前跪下,抬手过头,郑重地道:“若此事属实,皇上理应革去昭德将军的职务,纳入后宫,令其远离政事,才合天道伦常。”
冷言的面色已是森寒。他抬眼看着伏在地上的周崇文,缓缓道:“周尚书高才,竟然自诩能为天道言了。”
周崇文的身子一顿,片刻,才抬首道:“老臣惶恐。但女人不入朝,后宫不干政,是祖宗留下的法度。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并非老臣妄论天道,而是天下百姓皆有目共睹啊,皇上!”
说到这里,他又重重拜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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