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骨山上,大雨倾盆,水雾漫漫,唯火丛不动。
天空异象现,不久前,日食之北,一轮巨涡毫无预兆显现,涡沿一半黑一半白,泾渭分明,内里氤氲乾坤,雷霆躁动,如巨神之瞳,缓缓旋动,卷着无边伟力掠去风云,掠去大雨,掠去悬在天上日久的补天珠。
而珠子如有灵性般失去了平静,爆发出赤耀煊天的光,来回妖冶变幻,时大时小,时静时躁,极不稳定。
赤珠距离黑白巨涡不过几百米,它不甘被活活吞噬,正在极力挣扎,强大的力量疯狂释放,波荡向十方,惹得雪域跟着它一起颤栗,雪迅速融化,雪花转为飞雨。
山下民屋里,司柏盘坐床上,额角浸汗,意识将离未离,正极力催动补天术,这是他第一次施展,没想到补天珠竟这般顽固。
“果然是你。”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如绵风飘入耳廓。
司柏虚虚睁开眼,屋内俨然多了一个人,负手站在那里,如遇宁静山林间,清风儒儒,翩翩如朔,绕着一丝残留的少年风流。他笑容温雅,如沐湖春风,夹着外面带来的丝丝湿气,清润而无尘。
“琼曳……”看到来人,司柏眸色靡靡,吐出沙哑疲惫的声音,如同枯弱无依的垂柳。
“是本君,多日不见,瞧着大人状况似不甚好。”
“尚可。”司柏苍白着脸,强撑表情,淡淡回道,“咳咳,你来做什么……”
“本君好奇,你为何补天,惹得生灵涂炭。”琼曳提了一把椅子,好整以暇坐下。
司柏瞟了他一眼,并未回避他突然揭露秘密的话,随意问道,“你知道多少?”
“多年前一位身着飞鹤腾云袍,黑发金须的怪人找到本君……”
“原来是天去真人,既为同门,又添为师兄,你若想要补天珠,那便拿去。”司柏一扬宽袖,虚弱笑了笑,温和而大方,不知峰人,除非想被人见,否则不可见,对方一说,他便信了,而他既没有如司裂汇报一般出现在各大城园,想必想要的只有一个。
琼曳闻言,笑容一顿,他并未感到喜悦与惊喜,更遑论感激,对于被这人猜中了心底秘密,也并没多意外。
他不认为对方在表示善意,以补天珠肆虐逞威的强大,天要吃它都费尽,何况人乎?若非有准备,他可真没那信心能消化得了。
“那师兄就放手吧,这么撑着也是挺累的。”不论补天珠取得与否,他也要让对方的计划功亏一篑。“且我听说……”琼曳话锋一转,悠悠又道,“仙资者干预现世,改变人间宿命是违反天律的,何况,这一场计划里师兄算是间接杀了不少人,若被不知峰知晓,可是重罚啊。”
司柏轻轻一笑,“九天裂魂鞭而已,师弟无须忧心,若你尝过那滋味,便知道不过是尔尔,抽几鞭子还能解解痒。”
琼曳嘴角微抽,又是这种感觉,起初屈身朝堂,他不过是想见识一下他这位能开启天门的优秀师兄,在经过几次有意无意试探后,他发现,无论身处何地,不管他是否掌握主动,这司柏总能轻描淡写化解,如拂袖去清风。
以至于不知何时,[想见他失败颓、傲气散去],这件事成了一种执念,实际两人并无什么仇怨,甚至还是有层关系的师兄弟……表面看起来,这一次似乎又败了,但也……不一定。
“是吗?那不妨让师弟见识一下天律的执行,所以,这件事我会上报的,对了,补天珠,现在也是我的了,没错吧。”
“师弟请便。”司柏摊开双手,他想看一看对方……除了那诡谲的剑法以外,还有什么本事,若他成了,那也是这世间毁灭之运不可逆,而刨去那一层,这也是两人气运的对峙。
“唉,不急,其实此次来是因偶得一副未竟之作,想来问问师兄如何添笔~”琼曳伸进袖笼掏了一掏,表情悠然,文眉微皱,手在袖口来回鼓捣划拉,似里面放了许多东西般,“找到了。”稍晌,他眉尖舒缓,一把小巧折扇从里面掏出,样式很古朴,灰石扇骨,缕雕奇文,金光隐隐,厚重而神秘,“本来,是想用火种为其上色,但本君无意人间帝王……”
司柏表情一凝,他有一种近乎肯定的预感,缓缓开口,声如冷雨点石,清沉冷冽,“印天图,天去真人的拜师礼…”
“正是印天图。”印天图,可印天下之物,传说扇面是一块画布,是以云根入纸而成,能印收万物之灵,云根是这大陆的名字,亦是长在九重云端的仙根,无劫缥缈,濯然三界,据说为苍天栖息之地。
听到他肯定的回应,司柏忽然笑了出来,声音很淡,却没来由让琼曳升起一阵不爽。
“师兄是瞧不上印天图,还是认为此是赝品?”
“都不是,就让师兄见识一下你的仙资,想必反噬的后果你很清楚。”司柏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头汗丝,裹了一件袍子,拖着疲惫的身下床,步履蹒跚不定,衬着不禁风凉的虚弱表情,仿佛随时会倒。
琼曳睇了他一眼,眸光闪烁,不再言语,手上嗒嗒敲着扇子,当先走出屋子,风雨错身而过,丝毫不沾其身。
“据说,神龙与白凤就曾印在这画布里……”琼曳无惧仰首,口中闲提宝物过往,望向巨涡与赤珠交锋处,那里正浩荡骇然之景,天空如红色沸水翻滚,扭曲如潮,威慑心扉,世界犹如在高温中融化,火光蒸腾了天地寒气,化作磅礴大雨,眼前盛怒而凄厉。
司柏拢了拢袍子,靠在屋檐之下,他看到补天珠离漩涡更近了,狮子再发狂咆哮,也终将被驯服,因为补天术的刺激,万虹之带舞动更狂、更迅,让珠子的形状更加圆润,即刻将成,且如他所料,此时的雪域人少得安静。
其实补天珠已然饱满,已不会再吞噬气运,而只要再过一会儿,当恐怖的霞光收敛、消失,就会有人发现其中的端倪,上天抢夺。
“所以,小小补天珠自然不在话下。”司柏接了他的话,站直身子,庄重而恭敬地朝漩涡行了一礼,后又不堪活动,靠回墙上喘气歇息。珠子可以被抢夺,但也不要忘了身处什么立场,以供奉苍天的使者身份,用天的东西去抢夺天的另一样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他很好奇这个。
也许最初赠珠有些骑虎难下,但当琼曳拿出印天图,他心中的顾虑完全消失了。
显然,曾经低贱的凡尘人还未适应不知峰的特殊身份。
琼曳并未念什么咒文,只将折扇轻轻展开,意识凝神锁定——无特别壮观的现象,耳边响着的是普通纸张的咔哧摩擦声,司柏不是没见天去真人展开它,当时好奇瞟去时,脑中只觉轰白了一瞬,像瞬间被拉入了扇中世界,极为恐怖,让他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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