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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木丛中,白祀忍着伤口刮擦之痛,在冰冷与麻木中坚持拖行,茫茫黑暗里,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膝盖蓦地一轻,她眨眨眼,望了望昏如漆幕的前路,吐了口气,不一会儿,双腿因为放松,传来阵阵酸软。

总算熬出了灌木丛。

踏上碎石羊肠,在心中倒数着返程之距,熟悉的喧闹和轰鸣水声入耳,隔着悍江大桥,漭漭如浑长涛,巍峨巨城在昏霭如翳的视野中,渐渐勾勒出一片漆沉粗犷的轮廓。

就像它的名字,庞阿,凶驰远古的火炎巨兽,因为它的名字,这座城也被赋予了无比的巍然与沉重,狰狞的城躯扎根在这广袤赤土之上,纵横五百里,仰望焚天云霄,俯视悍江灏灏,风雨千年,亘古于今。

驻足在桥头,白祀扶着石栏稍憩,目光遥遥眺望远处,那高高的墙头上,她制作的文雕烛还在燃烧,幽幽青光,烁烁如星,四面城墙皆九根,将会燃烧九天九夜作止,介时祭天之礼完成,再由她负责吹灭。

因为除她之外,无人能吹熄她点燃的烛,白家人也不行,哪怕遇上****,除非自然烧尽,这,就是她的不灭火,她闻名庞阿的底气。

不过往后的日子,她大概不会接这个到处跑的麻烦任务了。

踏上敦实的巨石大桥,慢吞吞挪着步,靠近惶惶狰狞的雄城大门,今日是拜天节,所以城内外都热闹,桥上桥下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有人注意到了走来的褴缕少女,见到她布满伤痕的全身皆一怔,有的直接惊呼出声。有的扫来一眼,皱皱眉,嘀咕一句什么,有的与结伴男女谈笑着,直接无视走过。

在这举国欢庆的盛大节日里,每个人今日都穿着得体,衣着光鲜,正满开笑颜的当,忽然视线中出现一只伤痕累累,满身污血,体发糟乱,背着烂竹篓的“异类”,认谁都会暗骂一声晦气,感觉今年一年的好运道都被吓走了。

庞阿作为帝都临城,乘舟从四方赶来的贵人自是不少,路上每每都能见到一些架着豪华车马,来这里赏春之人,君者面闲目傲,瑶冠披罗,女儿绫纱迎春,纡朱曳紫,看起来都是那么高不可攀。

面对可能被高贵之人注目,可能被别人与褴缕之女归为同类的轻视、鄙夷,就算心有同情,也没有人上前帮助了,何况还是今天这样的盛日,大渊人一项注重名声,因为它联系着人的气运鼎盛与否,不敢稍污。

拜天过后,赫宁帝传出一句祝福,希望今年子民依旧安康幸福,顺遂无忧。

国人崇拜火,基蕴万载,从而衍生出以烛祈天的习俗,深信气运一说,所以,明明苍天刚刚为众生降下祝福,却有人能伤成这样,很难让人不去往一些不好的方面想,想到不好的方面就生怕沾染上她的霉运。

无视重重异样目光,跨过桥,又走了几里,才真正来到城门前,守城的三名持剑士兵正在欢快谈笑,嘴里说着话,不忘偶尔咬上一口签上云圆,米壳奶香薄脆,中心酥糯爽口,内里一口流心花糖汁,交融唇齿间间,满口曳穹花的甜润,让他们个个笑得眯眼。

待见到走来的凄惨少女,几个士兵俱都吓了一跳,差点将手中云圆扔出去,为首披甲将官来到近前,大喝一声,“什么人!?”

因为与四处守门偶有交际,白祀自然是认识守城长官的,理了理散乱的长发,露出清丽的脸来,“霍什长,是我,白煌烛铺的白祀。”女孩声音很沙哑,因为才哭过一场,加上一身酸软透骨的疲惫,让她此刻真是讲话都有些费力,却也多了一种让人心颤的娇柔。

“你是…白祀姑娘!?”

将官一眼确认了身份,可看着少女灰头土脸的美貌、那份让人一眼沦陷的清艳,还是忍不住想揉眼,无法相信她出去一趟,怎么就成这样了。

这姑娘的一身气质愈发孤清了,凛冽如同一把沾了霜的刀,那一身伤血破碎的衣裙披于身,有种惊心动魄的残美,这让将官越发好奇发生了什么,“姑娘究竟遭遇了什么?”

“我采石冠花、熔心草跌下了山。”白祀闭了闭眼,压住脑中涌动的沉重感,细声解释,“抱歉大人,着急治伤,就不多聊了。”

“哦,好…”将官愣了下,理解地点点头,随后又抬起手,“稍等一下…看你这一瘸一拐的,我叫辆马车送一下你。”

“不…”没等白祀出口婉拒,将官就朝一旁大胡子士兵交代几句,士兵小跑离去。

“谢大人。”白祀微微福身,不再说什么,她家离这北城门还有十多里,便领了这好意。

“不必客气,不过姑娘可真是拼命,何不雇人或直接采买那些材料?”看着少女血色斑驳的麻裙,将官不由皱了皱粗眉。

“别的自然可以,但制作灯芯的熔心草需要制作者亲自采,我们行话叫打标志。而石冠花哪座山缝里都有,又何必去买别人花上的蜡油。”白祀粗浅解释一句,略过这个话题。

等又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一辆马车哒哒驶来,停在城门口。

“谢大人。”再次道谢一句,她从怀中掏出一块黄玉,递给面前模糊雄阔的人影,“这是马车钱。”大渊以金银铜为币,但却更喜玉,玉自古为卜运、聚运去秽之石,白玉为平,翠玉为安,黄玉为尊,紫玉为天,被她气所温养的裂玉,莹莹卵黄中,青丝如鱼内游,色泽隐隐为尊。

赠玉,就代表赠了一份能沾染的运气,可也不是谁都能将裂玉修复完美的,不完美的玉若是赠出去,那就跟咒人家没什么区别。

“白姑娘这是干什么?”见递过来的珍贵尊玉,将官一扬眉,当即摆手拒绝,“不说别的,按以往的交情论,本官自称一声叔叔不过分吧。”

“当然称得起。”料到会有这种可能,白祀手上顿了顿,不再坚持,也不收回,转身塞到大胡子士兵手里,“谢谢大哥跑腿,祝大哥好运。”说完,不管士兵脸上的愕与喜,她尽量自然的走到车厢前,踩准小杌爬上马车,“大人,小女子告辞。”

“姑娘保重。”将官没再说什么。

“师傅,檀香街,白煌烛铺。”退下后背竹篓,白祀侧瘫在宽敞的椅座上,闭上眼睛,精神一放松下来,全身立即隐隐开始作痛,但好在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

“好嘞,诶,这个?”车帘复掀了开,车夫脑袋探进来,手里拿着一串朱红欲滴的云圆,“姑娘,这是那位胡子将军给您的。”白祀愣了愣,伸手接过这一年方一见的可人吃食,“代我道声谢,走吧师傅。”“姑娘坐好~”车夫高唱一声,扬了扬鞭,马儿一声轻嘶,缓速启程。

“大人,这玉……”目送马车离去,大胡子李二牛摊着手掌,讷讷看向什长,没想到他会获得这么一份美妙的感谢,但他可不敢独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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