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丹陪在柳致心的身边,安慰说:“医生尽力了,你们爷俩也尽到了本分,剩下的就看弟妹的生命力和意志力。康复阶段,精神作用尤为重要。你爷俩首先要保证有一个积极乐观的态度,精神头不能倒,这样才能给弟妹带来信心,让弟妹看到希望。”
柳致心心力交瘁,嗓音低沉着说:“一丹,谢谢你!这些日子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让你费了不少心。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一丹的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平静地微笑:“致心,咱们十年没见了,你儿子我女儿还把咱们的故事搬上了银幕,何必说这些客套话,显得多生分。再者,咱们现在是儿女亲家,弟妹生病我哪能袖手旁观,理所应当的。”
柳致心说:“三年的时间足够了,正好能等到雪莲回国,能看到两个孩子结婚。走一步看一步,三年后再说三年以后的话。”
林一丹说:“保持这样的心态就对了。”
姜长玲从麻醉状态中慢慢苏醒过来,身子轻飘飘的像漂浮在半空中,又像是有个巨大的碾盘压在身上,动弹不得。她用力睁开眼睛,眨了眨,终于看清眼前的是一张张亲人的面孔,而不是牛头马面的小鬼。
她动了动手指,都有知觉,左臂被固定在床边,右手上扎着点滴。
她在众多面孔中锁定儿子,张了张嘴,试着发出干巴巴的声音来,衰弱地说出手术前一直想说却没说的话:“晓楠,你不要害怕,妈不会死。妈还要看着你结婚,等着抱孙子。”
柳晓楠笑着回答了一声:“好!”
趁着母亲的目光移开,他转身走出病房,直奔走廊的尽头。走廊的尽头开着一扇窗,正对着劳动公园。
他趴在窗台上,一直在心头涌动的悲伤终于化作泪水,毫无顾忌地喷涌而出,压抑着哭泣声带动着后背剧烈发抖。
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大家对她隐瞒着病情,她假装相信假装不知,一直在用笑容安抚着亲人的心。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的后背上,他一点点止住哭泣和泪水,回过头来,面前站着惊愕不已的方娟。
这些日子,方娟下班后,偶尔会来看看他母亲,跟他说几句安慰的话,表达出适当的关心。他抹了一把眼泪,把头扭向窗外。让雪莲的姐妹、一个女医生看到自己的软弱,总是有些难堪。
方娟从白大褂里拿出手绢,递给柳晓楠:“听说阿姨的手术很成功,我上来看看。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柳晓楠没有去接方娟手里的手绢,跑进一旁的卫生间,在水龙头下冲洗着脸,直到心情彻底平静下来,才带着一脸的水珠走出来。
方娟仍站在窗口处,关切地对柳晓楠说:“作为雪莲的姐妹,我替她劝你一句,你必须坚强起来。”
柳晓楠面朝着窗口,让风吹干脸上的水珠,他说:“我真的没事,哭几声排遣一下就放松了。”
方娟说:“可惜雪莲不在你身边,我不知道该怎样替她安慰你。在医院里呆久了,看到过太多的生生死死,神经都麻木了,没有什么看不开的。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我能理解,谢谢你,方医生。”方娟的冷峻,倒是让柳晓楠放下了一切。
傍晚时分,看到姜长玲的状态一直很平稳,柳致心让柳晓楠带着大家去吃饭,安排住宿的地方,晚上由他守在姜长玲的身边。
简单地吃过晚饭,柳晓楠给了孟想想一把钥匙,让她带着妹妹去自己的宿舍,他带着叔叔和关得玉三叔回到岳雪莲的家里。说了一会话,他心里不踏实,独自又返回医院。
随着麻醉药的药性逐步减弱消失,姜长玲的胸口处,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不断地袭来,仿佛要把她的身体撕裂开来。胸口处像压着一座大山,喷发着炙热的火焰,她呲牙咧嘴地忍受着抗争着,额头渗出一层层的冷汗来。
她咬着牙,喘息着对给她擦汗的柳致心说:“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太遭罪了。”
柳致心小声呵斥:“当着儿子的面,你胡说些什么。实在受不了,你掐我几下,骂我几句。”
看到母亲如此痛苦,柳晓楠去找值班医生想办法。值班医生到病房检查了一下后,吩咐护士给姜长玲注射一针杜冷丁。
她告诉柳晓楠,杜冷丁属于严格管控的药品,久用成瘾,今晚只能使用一次。药效失效后再次疼痛,只能靠患者自己去忍受。
疼痛缓解了,虚弱的姜长玲昏昏沉沉地睡去。柳致心父子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在走廊里的塑料椅子上,身心俱疲一句话都不想说。
半夜时分,柳晓楠见母亲呼吸平稳,便到医院的小卖部里买了一点吃的喝的,跟父亲一同补充了一下体力。
他跟父亲建议,爷俩都这么熬着不是办法。他年轻,精力旺盛,他留下来照看母亲,让父亲到外面找一家旅馆临时休息一下。
柳致心不肯,他坐在椅子上打个盹就可以了,让儿子去好好休息。柳晓楠也不肯离开,找了一把木椅子,趴在母亲脚下的病床边,守候着母亲。
疼痛再次袭来,姜长玲在难以忍受的痛苦当中醒过来。
夜已深,病房里寂静无声,而来自胸口处的疼痛如同火山爆发,烧灼着她的身心和意识,浑身火烧火燎痛不欲生。
她想大声喊叫,想跳起来出去透透气,想一头撞到墙上去,想去按墙边的电铃喊来医生护士,再给她扎上一针杜冷丁只要能减轻疼痛,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借着走廊里的灯光,她看到趴在自己脚边的儿子,歪着的脑袋朝向自己、垫在两只交叉的手臂上,因疲劳过度正在酣睡。昏暗的光线里,儿子的脸庞扭曲着痛苦着。
她心疼了,胜过胸口上的疼痛。傻儿子,这样睡觉能舒服吗?久病床前无孝子,并不是说儿女不孝,而是谁都忍受不了这样长期的煎熬。
她一动不敢动,咬着牙紧闭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呻吟声,生怕惊动儿子。她想,再疼些、再疼些,疼得麻木了,疼得失去知觉了,疼得昏死过去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打扰到儿子。
她在剧烈的疼痛中艰难地跋涉,冷汗湿透了衣衫。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死了,能够痛痛快快地死去倒也舒心。
可是,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坚韧地呼唤着:你不能死,你还没看到儿子娶上媳妇成家,你还没有抱上孙子孙女你死了,你男人该怎么办,团聚的日子刚刚开始,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你忍心统统舍弃不管不顾了吗?
在与疼痛的抗争与煎熬中,她试着去回顾自己的一生,试着寻找一路上点点滴滴的欢乐来压制疼痛。
她回忆着跟柳致心的相识、结婚、以及三十年两地分居每一个思念担忧的日子,回忆着生儿育女所经历的每一个担心而幸福的瞬间,回忆着儿子溺水差一点丢了小命差一点痴呆,回忆着年迈的母亲跟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的那些对话
那些贫穷劳累的日子早已过去,她想象着以后的好光景。住在宽敞明亮的新房子里,跟男人一同侍弄着塑料大棚和那十几亩的土地,领着儿媳妇去河边洗衣服,摘点瓜果梨枣给孙子孙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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