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桃李仙君诞辰日和灵慧仙君下凡日相逢的良辰吉日。
合规院中,数十个身着灰衣的杂役正在忙碌,有修草剪花的,布置摆设的,对照流程的,无一闲人。
经过几日筹备,院内布置已大有不同,少了五分清雅,多了三分喜气、两分庄重,显示此间主人对今日仪式的郑重。
魏不二一大早便随众人到了院中,受了管事的分配,去摆弄一些应景的装饰。
正装点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
不二知道来人是贾海子。
转过头来,笑道:“你今日大喜,我来帮帮忙、跑跑腿。”
说罢又恭喜一番,说他天赋异禀、千里挑一,又得名师指点,日后一定前途无量。末了,叫他只管去忙,别理会自己。
贾海子却说不碍,与他寒暄一番,诉起了这拜师典礼有诸多麻烦,又说起顾乃春教导严格,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等等之类。
说得是诉苦的话,但眉目之间略有春风得意的神情。
打招呼仍是长乐村玩伴时的称呼,但姿态口吻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魏不二想他或许无意炫耀,但少年人修道顺畅,难免会有些得意,便笑道:“向来都讲,严师出高徒。顾仙师对你越严格,便是对你越器重。”
贾海子道:“你真是擅长开导。我要是修行得烦闷了,就按你说得这般想一想,没准儿也能苦中作乐。”
原先在长乐村时,两人其实不大惯熟。那个时候,魏不二能跑能跳,干得过野狼,骑得了野猪,抓得了野兔,是人气爆棚的孩子王,贾海子不过是他屁股后门一长串儿孩儿童里不起眼得一个,只有日日仰慕的份儿,哪里能说上几句话。
如今到了云隐宗,两人天上地下换了个位置,说得话倒比从前多了很多。
两人叙了半晌,说到临末,贾海子又作一些叮嘱,说不二眼看就要二十岁,日后多半没有机会踏足大道了,该为往后的前程多做考虑,想办法去捞个宗内管事什么的,若是有为难之处,大可以来找他帮忙。
不二拱手谢过。
如此分别了,贾海子去温习拜师的流程,魏不二则接了些乱七八糟的差事。
这般忙忙碌碌,很快便临近正午。
各路客人陆续抵来,大抵是与顾乃春交情不浅的中等门派掌门、道中好友及云隐宗下属各微末门派的掌门。
接了请帖的大多亲至,给足了顾乃春的面子。
正厅上已坐得满满当当,诸位客人、本宗长老两两邻座,中间隔着一尺方桌。
方桌上则摆满了灵茶灵果
拜师大典即将开始,不二被管事的专门指派在席间端茶倒水之类。
只见众宾客各自品茶叙话,又连连恭喜顾乃春,将贾海子夸到了天上地下。
有人不时说几句玩笑话,逗得大伙开怀一笑,堂内气氛甚好。
约莫到了正午,合规院二弟子古有生看过日头,算准了时辰,凑到顾乃春近前,道:“师尊,吉时到了。”
顾乃春微一点头,转身进了正门,伫在门口先与众人拱手示意,又稳稳走出几步,这才朗声道:
“众位道中好友,同门师兄弟,后辈师侄,承蒙各位不弃,百忙之中,来合规院赏光。漏院蓬荜生辉,顾某面上贴金,大有荣光。”
“今日,顾某专请大伙来做个见证,好收下一个不成器的徒弟。”
说着,双手一拍,古有生领着贾海子从后院绕到前院,立在正门口。
众宾客一瞧,只见模样俊朗,态度谦正,果然是一表人才。
古有生拱手胸前,道:“诸位尊长,这便开始了。”
说着,迈过门槛,走五步到大厅正中:“长乐村遗孤贾海子,宣读拜师帖!”
贾海子端直站在门外,从怀中拿出一方红色硬纸,宽四寸,长七寸,寓四开。
一脸郑重,说道:“顾仙师道鉴,弟子贾海子,生于宏然新历三千年五月十五。
我本凡人,愚生长乐。以牧为生,以耕为计。天给魔祸,父丧母死,村屠家亡。孤惧年少,自生自灭。蒙师高义,允纳门下。未及弱冠,得避危世……诚愿执弟子礼,谨遵师教,苦承师艺……”
念罢了,又将拜师帖高高举起,意谓蒙师高义。
又缓缓落下置于头顶百汇穴,意谓顶礼恭师。
古有生道:“你新入修士界,须知修士界两大禁忌,便是一禁勾连角魔,残害同道;二禁恃强凌弱,伤杀凡人。犯此二禁者,人人得而诛之。”
“尊师门下又有二十四条严规,分是四诛四逐十六罚:四诛,即一诛欺师灭祖,二诛背叛师门……”
“犯四诛者,立杀无赦;犯四逐者,立逐师门,永为弃徒;犯十六罚者,依情定罚。这二禁与二十四严规,你们须牢牢谨记,立为严尺,不逾丝毫,清楚么?”
贾海子昂首应过。
古有生又道:“即行三拜三跪九叩大礼!”
贾海子当即将拜师贴顶在额头正中,屈膝齐跪门外,先行一拜,一拜三叩,以头叩地三次为三叩,意为一至而终,代表认门。
一拜起身,迈过门槛,走进大堂正中,再行一跪一拜三叩,意为登得高堂,入得正道。
二拜起身,匍匐向前,到顾乃春座前五步而止,又行一跪一拜三叩,意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三拜三跪九叩大礼另有好几种寓意说法,因其繁复考究,近来很少出现各宗的拜师典礼上了。
顾乃春此番又将其搬出来,可见对贾海子极为看重。
大礼既行毕。古有生接着道:“顶贴跪行,恳师允纳。”
贾海子便双手举帖顶于头上,拜师帖口朝上方,一跪一前,到了顾乃春身前三尺。
顾乃春肃身而起,说道:“你今日拜在为师门下,既是天赐道缘,又是宿命磨砺,道禁门规固然要牢记不忘,三拜三跪九叩所为也要铭刻心头,切莫让为师失望了。”
说罢,接下拜师贴。
一位记名弟子从门外端着个镶金青瓷圆盘走了进来。
古有生见此情形,忽然将不二唤了过来,叫他将圆盘接过来,端到顾乃春身前。
这一出戏,事前从未提起,不二有些愣住了。
再一瞧,贾海子正挺直了腰背,面含微笑瞧着自己。不二立时明白,这应该是贾海子与古有生私下说好的。
对于贾海子来讲,这场拜师礼,是他踏上修士大道的庄重典礼。
在这场典礼之上,不二作为端着笔盘的杂役,作为他在长乐村的故人,在极近之处,全程见证贾海子自此前程无量的场景,也就正式宣告他与从前,与长乐村的凡人少年挥手作别、天地相隔了。
不二沉住气,接过了笔盘,缓缓走了过去。
贾海子站在原地,冲着他微微一笑,道了声:“多谢!”不二点了点头。
贾海子小心翼翼接过笔盘,端到顾乃春身前。
盘上左边是只熏竹金丝毛笔,款款搭在一弯青花笔架上。
右边是大红喜砚,砚盖翻开,墨已研好。
顾乃春手持拜师贴,缓缓翻开,贴内字迹工整朴素,恭敬之意,溢于纸面。
他伸手拿起毛笔,细细瞧过一遍,余光停在立于身前的俊朗少年,心道:“为师于你寄盼极重,你可千万要给我争气。”
想着,握笔的手微有些颤,用力更甚,一笔一划写下顾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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