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觉得自己的口才是很好的。
尤其面对郑国泰这张宛如自带美颜滤镜的脸,他叙述起自己的宏图大计时还颇有些洋洋自得的陶陶然。
而且郑氏兄妹在皇帝面前显然不像李太后和潞王可以随意插话。
他们在聆听朱翊钧的计划时,始终保持着一种面带微笑的祥和与宁静。
倘或“九莲菩萨”在明清文化中当真是观音的代指,朱翊钧觉得此刻郑氏兄妹的神情合起来就像是莲花台上那似男非女的观音菩萨。
朱翊钧讲完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又对郑国泰补充道,
“朕想来想去,还是给你一个锦衣卫百户的职位再兼理总督海运得好。”
锦衣卫百户是正六品,但是众所周知,晚明的锦衣卫早就成了各路勋贵子弟恩荫、领赏、袭职的地方。
很多都是挂一个名头来领一份薪水,北镇抚司那些真正能受皇帝差遣、为皇帝捉拿钦犯到诏狱的,和那些受恩荫的勋贵子弟完全是两路人。
朱翊钧的想法是把郑国泰放在这两路人中间。
晚明现有的官僚体制中并没有“海运总督”这个职位,郑国泰挂一个锦衣卫的身份,进可攻退可守,正好游离在外戚勋贵和为皇帝办实事的能臣之间。
郑国泰听了,这回倒没再站起来,
“小民何德何能……”
朱翊钧知道郑国泰是在说客套话,还没正式上官场,郑国泰就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三推三让”的把戏,
“内兄何以为无德无能?”
朱翊钧一点谦虚的退路都不留给郑国泰,
“朕以为内兄德才具备,朝中又有何人敢生妄议?”
郑国泰一听朱翊钧一句话就把“推让”上升到了“妄议”,也不敢再谦让,只是道,
“皇上不怕妄议,小民便不惧妄议。”
“只是海运一事牵涉甚广,臣读史书,却唯恐晏婴相齐,三人成虎。”
“古人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倘或将来让皇上因小民而横生忧虑,那这便是小民的罪过了。”
朱翊钧心想,晚明士大夫的权柄到底重到了何等地步,竟能让得了诰券的郑国泰在此刻用出“晏婴相齐”的掌故。
“晏婴相齐”的典故是这样的。
齐景公当年即位之初并未重用晏婴,只是让他去治理东阿。
晏婴一去就是三年,这期间齐景公陆续听到了许多关于晏婴的坏话,因此很不高兴,便把晏婴召来责问,并要罢他的官。
晏婴赶忙谢罪,“臣已经知道自己的过错了,请再给臣一次机会,让臣重新治理东阿,三年后臣保证让您听到赞誉的话。”
齐景公同意了。
三年后,齐景公果然听到有许多人在说晏婴的好话。
齐景公大悦,决定召见晏婴,准备重重赏赐。
谁知晏婴却推辞不受,齐景公好生奇怪,细问其故。
晏婴便把两次治理东阿的真相说了出来。
他说,“臣三年前治理东阿,尽心竭力,秉公办事,得罪了许多人。”
“臣修桥筑路,努力为百姓多做好事,结果遭到了那些平日里欺压百姓的富绅们的反对;”
“臣判狱断案,不畏豪强,依法办事,又遭到了豪强劣绅的反对;”
“臣表彰和荐举那些节俭、勤劳、孝敬师长和友爱兄弟的人,而惩罚那些懒惰的人,那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之徒自然对我恨之入骨;”
“臣处理外事,送往迎来,即使是朝廷派来的贵官,臣也一定循章办事,决不违礼逢迎,于是又遭到了许多贵族的反对。”
“甚至臣左右的人向我提出不合法的要求,也会遭到臣的拒绝,这自然也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这样一来,这些反对臣的人一齐散布我的谣言,大王听后自然对臣不满意。”
“而后三年,臣便反其道而行之,那些原来说臣坏话的人,自然开始夸奖臣了。”
“臣以为,前三年治理东阿,大王本应奖励臣,反而要惩罚臣;后三年大王应惩罚臣,结果却要奖励臣,所以,臣实在不敢接受。”
齐景公听完晏婴这一番话,才知道晏婴的确是个贤才,而深悔自己以前听信了谗言,错怪了晏婴。
于是,齐景公将国政委于晏婴,让他辅佐自己治理齐国。
朱翊钧闻言笑了一笑,道,
“‘晏婴相齐’出自《晏子春秋》,此书非儒非道,实非君子之学。”
郑国泰扬起他那张不化妆却胜似化妆的明星般的英俊面孔道,
“《晏子》乃法家学说,法家虽非君子之学,但是乃治世之学。”
朱翊钧微笑道,
“自古皆无以法家为尊,而得以长治久安之朝代。”
郑国泰笑了笑,道,
“是,皇上自幼时便以儒士为师,小民原不该对皇上说这些。”
朱翊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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