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穿铁甲,手握冷枪坚定地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蜂拥而至的百姓和紧跟其后的狂人。
剩下将士不到一千。
持续斩杀了三三夜狂饶他们,早已疲惫不堪,就连握枪的手都在颤抖。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百姓和狂人之间,筑成一道防护墙,将神智正常的百姓保护在身后,尽最大努力砍杀追赶而来的狂人。
可随着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发狂,保护圈也越来越,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能撑多久。
绝望的百姓跪了下来,将头磕得砰砰响。
他们似乎忘记了疼痛,任由额头上的血混合着眼泪从脸上滑落。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祈求他们的神明,求他救救他们,放过那些无辜的人。
所以,他们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场灾难他们的神都陪他们度过了,这次怎么就不灵了。
葛舒也想救他们,可他实在无能为力。
他是神,可他不是万能的神。
他能治好很多疑难杂症,能达到人类医学史巅峰,却达不到苍生万物的巅峰。
“师父……”
蓼生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葛舒哭,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眼泪滑落得那么安静,悄无声息。
“这是上苍对我的惩罚……”葛舒呢喃着。
昔日香火缭绕的药王神殿,巨大的药王神像上,黑白分明的瞳仁中两行殷红血泪缓缓滑落,滴落到神龛上,溅入被狂人撕咬的信徒眼里。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无穷无止。
他们的神灵落泪了。
“忠义将军。”
葛舒在落河城上空布下结界,朝文宣涩然苦笑,声音哽咽道:“我能求您帮个忙吗?”
“您。”文宣拧紧眉头,神情肃穆。
“帮我守住这结界,等我回来。”葛舒满目哀韶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换谁都不忍心拒绝。
文宣点头,“好,我尽力。”
葛舒带着蓼生回了界药王殿,把关着虫王的药壶取了出来,交到蓼生手中,眼泪却止不住扑簌簌往下落,打到他手背上,也打到蓼生的手背上。
“生儿,”他哽咽道:“为师对不住你。是为师的错,却害了你。答应师父,有生之年,永远不要让里面的东西现世,可以么?”
蓼生从未见过葛舒这样不顾形象地哭过。
他一生都沉浸在自己的医学研究中,如痴如醉,就是当年妻子钱氏病逝,他都没哭,只是神色平静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了句:“辛苦你了。”
那年蓼生十岁,他抱着师弟肉肉站在葛舒身后,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在钱氏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后,转身离开。
此后便是没日没夜地沉浸在医书典籍里,再也没提过关于钱氏的一个字,甚至连她的坟都没再踏足过,仿佛世间从未有过此人存在一般。
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爱,只觉这样的师父太过无情。
后来长大,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蓼生才知,有一个词叫大悲无泪。
再往后,他又学到了一个话,男人流出来的泪,不是泪,是血!
师徒两的性格很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再大的痛苦,只要自己能承受,都不会麻烦外界半分。
只会对熟人热情,在外人眼里,他们永远是一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样子。
其实他们的心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温热柔软,这一点紫璟是最清楚不过。
蓼生望着师父低垂的眼,问:“你想做什么?”
“答应我,”葛舒红着眼对上他焦灼的目光,道:“好好活下去。”
蓼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就已置身于火海之郑
这是紫金铜炉内的场景!
他急得大喊:“老匹夫,你放我出去!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不是好一起当神仙,一起同生共死的吗?”
蓼生他哭了,可眼泪还没来得及渗出来,就被炉中灼热的火焰蒸发殆尽。
葛舒收起眼泪,抬头环顾药王殿最后一眼。
这个地方,是他有生以来住得最久的地方,比清幽境还久长。
他以为还能住得更久,没想,终究是没敌过这残酷的命运。
他将紫金铜炉收了起来,迈出药王殿。
很多年以前,他与东归先生对饮时,先生曾赠他的一句话,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夫物盛而衰,乐极生悲,物极则必反。”
任何一件事,如果做到了极致,那么,它所带来的后果,也就剩下了两个,极好亦或极坏,没有第三个选择!
如果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没从石像走下
如果他没有那么竭尽所能地满足所有信徒的愿望
如果他能够跟同僚们处好关系
如果他不是那么一根筋只专注于自己的事
如果他不执着于满足徒弟的心愿
如果他没把那只奇怪的虫子带回来……
好多如果,在他心里,最终化为狂风暴雨,巨大的闪电贯穿他的身体,将神殿的石像劈成粉碎。
负责镇守结界的文宣惊呆了,他从未见过这般恐怖的雷劫,它的降落,将整座药王神殿夷为平地,闪电波及到落河城每一个角落,万千生灵在雷中化为灰烬。
大雨倾盆而下,无数金色粉末从而降,将空气中所有尘埃颗粒带进泥里。
可他终究没能救下他的信徒。
他第一个信徒的孙子,那个母亲的后代,在雷降下前的那一刻,在狂饶围攻下,亲手割断了自己的头颅。
温远临死前,仿佛回到了五岁那年,祖母指着家中神龛上那件堆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寿衣告诉他,他们家是得了神明保佑才有今的,要是没那件衣服,那碗汤药,也不会有今的他,他将来长大,一定要当一个忠君爱国,为苍生百姓做事的好孩子,可不能辜负了神明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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