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理清我这混乱的处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得先带您把日历往前翻几页。
丹尼尔是一名平凡的小警员。
生在诺尔维斯坦,长在诺尔维斯坦,父母双全,有个弟弟,没病没灾,也同样没个什么富贵运气。他和大部分诺尔维斯坦人没什么不同,朝九晚五的工作,安静祥和的双休日,虽然是警员,加班不定时,但是诺尔维斯坦是个和平安定的城邦,干上这份工作的半年间,他都很悠闲,甚至悠闲得有些无聊。
“孝哥啊,我觉得我是吃白饭的,完全没有对这个城市做出过什么贡献啊。”
每次听到他的牢骚,他的队长——木之下孝一,都会不耐烦地回复他:
“没工作做,是因为我们做得好。干的活儿多了,反倒说明圣城的警察没本事。”
木之下从来不会说“诺尔维斯坦”,丹尼尔很喜欢他这一点,他觉得“圣城”听起来很有感觉,而“诺尔维斯坦”就不会,反而念出来怪拗口。
他很照顾新来的丹尼尔,还经常带着他在巡逻的半途翘班跑去音像店。对于上司这等不负责的行为,丹尼尔更是喜欢得不得了。两个人虽然差了十多岁,却总是相谈甚欢,只是有一点——木之下一直带他去的音像店是东境人开的,音乐也大多是东境音乐。
“孝哥,我听不懂东境语啊!”
每次听到他的牢骚,木之下孝一都会不耐烦地回复他:
“听音乐!不要听歌词!你的心都在歌词上,哪能捕捉到音乐的情绪呢?”
起初丹尼尔确实捕捉不到音乐的情绪,但是他多半捕捉到了木之下的情绪。他觉得,这个天天不是聊女人就是聊音乐的长头发大叔,嘴上说着不要在乎歌词,其实心里在意得不行,毕竟,在诺尔维斯坦,哪能随随便便听到自己的家乡话呢。
时间久了,丹尼尔也爱上了东境语的音乐——尽管他根本听不懂。
“小丹,听好了,”木之下大口地嘬了下手上的烟,“我不可能每天都和你排在一起巡逻,所以你想翘班的时候,就往唱片店跑。”
“为什么啊孝哥?”
“在圣城,没人会去查东境人的唱片店。”
木之下从来不会说“音像店”,丹尼尔很喜欢他这一点,他猜,尽管木之下每天都在说阿斯莫语,但是对于发明魔能混音技术的是阿斯莫人这一点肯定很不爽。阿斯莫王族的文化开垦虽没有剥夺东境的语言,却把他们的文化同化了,可能音乐是唯一留存的灵魂吧,至少丹尼尔觉得东境音乐很不一样,虽然他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于是,丹尼尔翘班的水平就越来越高了。
跟两个人一起翘班不同的是,一个人时,丹尼尔会稍微绕个远路。东境人大多扎堆住在诺尔维斯坦的一角,这就创造出了一片闹市,充满着他听不懂的语言。音像店的后街就是这个乱糟糟的地界,木之下不喜欢这里,可能他觉得丢人,但丹尼尔很喜欢,一来是因自己的职业在纵横不法之地时产生的存在感而沾沾自喜,二来嘛——
这儿有他喜欢的姑娘。
那姑娘叫伊亚娜,总是穿着一身破烂的脏麻布罩衫在这儿偷东西。伊亚娜长着一副东境人的脸,却又不是东境人,甜美的五官中带着一抹阿斯莫人的味道,还有着一头漂亮的红头发,就是这让丹尼尔对她一见钟情,尽管每次见她,她都满脸脏油,头发也乱糟糟,露出的皮肤还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你又偷东西!你又偷东西!”丹尼尔努力地说着自己特意学的几句东境话,一边装作很用力地敲着她的头,一边推搡着她。
“不敢啦!不敢啦!下次不敢啦!放过我吧丹哥!”
装模作样地跑出这条街后,丹尼尔总是会把她带到音像店后门的巷子处,这里是店长老婆婆扔垃圾的地方,平时没半个人影。
“几天不见,你又在偷了!”
“诶,对不起嘛,生活所迫——咕。”
“肚子的台词就留给肚子说。”
“咕咕咕——”
“那我就给你点玉米粒吧。”
“不要啊!丹哥!你知道的,是什么阻止我犯罪,是你!是你啊!”
“唉……最后一次啊。我这正路过,刚好买了点吃的,你就拿走吧。”
“哇!丹哥!爱你!”
伊亚娜一把抢过他手中“刚好”买的食物,欢呼雀跃着离开了。慵懒的夕阳扫过她小麦色的皮肤,让丹尼尔看得出神。
“孝哥啊,您说,女人都喜欢什么?”
听到丹尼尔傻乎乎的提问,木之下很没有好气地回答道:
“大的,长的,粗粗的,能软能硬的东西。”
“孝哥,跟孩子讲这些不好吧。”
“啊?什么?你还没成年吗?”
“我的弟弟还没成年哦。”
“你的哪个弟弟没成年?”
“在东境上学的弟弟啊。”
“东境?那完蛋了,你弟弟的弟弟会比你的弟弟更早成年。”
对需要两个人配合才能讲出的东境笑话礼貌地笑过一阵后,丹尼尔总是会陷入沉思,他想着自己无聊的工作,也想着拜自己工作所赐才认识的那名姑娘。
而这些,都和我当下的处境,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但是某个时候开始,丹尼尔遇到了麻烦。
诺尔维斯坦开始发生一连串的猎奇杀人案,死者都被钉在奥尔迪尼斯十字雕上,还被挂在街头醒目的位置。平日里懒懒散散的警部如临大敌,丹尼尔的工作就发生了变动,除了时不时被突发状况叫过去帮忙维持现场秩序外,大多数时间他都在新的巡逻路线上徘徊,思考着这下该怎么翘班。
“翘班?翘个屁!”木之下把吸到嘴边的烟头狠狠地摔在地上,“罢了罢了,就当还债了,几天不逛唱片店又不会死人。”
说着,他就戴上了耳机,按下了挂在腰间的便携魔放机的播放键。
丹尼尔可难受了,他倒不是在乎那些听不懂歌词的音乐,他在乎那个会说他听不懂的语言的姑娘。
他经常站在封锁线外,看着被搞得像行为艺术一样的尸体走神。为什么这些人会被杀?凶手是谁?凶手想做什么?职业的本能还是会让他的大脑想一想这些问题,但最后都会回到同一个地方,那就是担心伊亚娜会不会遭遇不测。
所幸一直以来,死的都是城里的大人物。火动力厂的副总啦、出版社的董事长啦、交通工程部的投资人之类的,平凡的小警察看着平日里享用着特权的高人们此刻也在享用着普通人不用担心的“特权”,他有点幸灾乐祸。
我懂的,这种心情我懂的。
木之下也注意到了丹尼尔的不对劲。
“你在想那家唱片店吧?”他把耳机摘下来一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丹尼尔。
“啊?什么,没有啊。”
“别装了,我看得出来,”木之下笑出了声,把耳机戴了回去,“谁还没年轻过啊。”
年轻?是啊。丹尼尔想了想自己老实本分的人生,学生时代都没有谈过一个女朋友,倒不是不会和女孩子说话,脸吧也长得不赖,但是就不曾有哪个人能跟他更进一步。
“队长,我——”
“我懂,我懂,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抵御不住东境摇滚的魅力,一天不听,就浑身难受。”
说着,他又摘下耳机,在丹尼尔面前晃了晃,“要不,你也考虑买个便携魔放机?就是当班时候得小心点,被上头抓到可不比翘班好受。”
不管怎么说,木之下还是在这个周末给丹尼尔打了掩护。
熟悉的街角,熟悉的时间,丹尼尔嗅着东境闹市熟悉的腥臭味儿,却没见到熟悉的人。他从起点走到终点,又从终点走回起点,卖汤的大哥始终带着警惕的眼神瞄着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还把热汤倒在了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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