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脑开始了飞速运转。
“阿邦先生,唐慕楹小姐,你们两人听下,这是没用的去想办法破坏大铁皮,它自己的力量是很多大于我们的,我能想到的办法只能让它过载自毁,什么时候它攻击释放,哪个关节会上升温度,排气——”
“你妈的你不要多逼逼了告诉我们怎么做就好了!”唐慕楹的声音也突然出现了。
“破坏它的排气口!”
就在我话音刚落之时,移动堡垒的上部——也就是大楼的加工室附近喷发出了巨量的蒸汽,我旁侧的窗户瞬间就被吞没了,我丢失了所有的外部视野,而在地面躲避着攻击的阿邦唐慕楹二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机械嘶吼声吓了一跳。
由于自律系统突然调用机械吊臂,需要巨大的动力,于是系统急速拔升了魔胱炉的功率,导致魔胱系统内部温度过高,这个时候就需要排热,显然主楼附近的排气管道是直接衔接吊臂的动力系统的——对不起,提起魔动机有点收不住。
因此,我想明白了面板上的构造图,当魔胱炉过载时,显示绿色的管道便是对应部位的散热单元,而在散热单元的最底层往往都是一个方形的槽,我猜想应该是用于降温用的冷却液,虽然冷却槽在机体的最里层,外面无论如何都无法攻击到,但如果破坏散热的管道,令冷却后的水蒸气堆积在腔体里,势必会造成压力失常,考虑到如此巨大的机体需要的能量,挤压破坏腔体这条路似乎可行。
“阿邦先生!你们需要去想办法上到顶上来!”
“什么顶上?”
“堡垒的上部!你们能看到的大楼和工厂的地面!”
“这说的都是啥啊?!”
“吸引它的攻击!喷火已经过载,它现在只会用砸下来吊臂,想办法倾斜它的地面!上来关掉加工室的排气阀!”
“什么地面——”
就在阿邦一边疲于驾驶巨齿鲨躲避攻击一边费力地理解我说的话时,唐慕楹已经动身了。
她直立在巨齿鲨后座上,对着移动堡垒射出了一发紫色的烟雾弹。
“臭侦探,麻烦你再开快点了。”
“你要做什么?”
“跟他说的一样,我要惹毛这个大铁皮。”
随后,她从腰带右侧取下了一个直径约五厘米、长度约十二厘米的柱状金属装置套在了削短魔动铳枪的枪口,接着又从口袋中掏出来一个尺寸较大的弹丸仓替换了上去,她郑重地双手持枪,双腿也更用力地蹬踹住踏板,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连续扣动了三下扳机。
巨大的枪响让离他们有段距离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像极了学院里实战魔法的重力波和漩涡风动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绽放在地基连接处的巨大火云,以及抛撒而出的金属与混凝土的碎渣。
巨齿鲨也在开枪的瞬间承受了突如其来动量,阿邦险些没控制好平衡,他摇摇晃晃地扳正了方向,迅速离开爆射的碎片可能造成的杀伤范围。
而唐慕楹则一屁股坐倒在后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哎——咳——这个东西对心脏可不太好。”
“你这玩的是什么东西啊大姐!”
“牛逼不?我男人送我的礼物。”
“这礼物能把人吓死啊!”
的确,这一记杀手锏对移动堡垒造成了极为可观的重创,我这边的面板上显示,整个重心区域已经全线飙红,连带着驱动双足的动力装置也停摆了,爆炸结束后没几秒钟,不堪重负的重心区域腔体也发生了由内而外的爆发,外层的钢筋结构被喷薄而出的蒸汽挤变了形,四根喷火筒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巨大的移动堡垒因此失去了平衡和前进的动力,直接跪倒在地。
我也在这番骚动中磕断了一颗牙齿,算了,没啥要紧的。
但此时仍不能松懈——双足垮掉后,自律攻击系统做出了疯狂的判断,它开始启动实体碎裂导弹的发射装置了。
“糟了!不能让它把导弹发出去!”
我抓起音讯定位装置发疯一般地喊叫,却听不到那边有任何回应,看来是坏了。
尽管闹市区的民众已经被疏散,方才想要螂臂挡车的警部人员也伤的伤撤的撤,但导弹这种东西一旦出去,真不是仅有附近会遭殃这么简单,会射到哪里去我们完全无法预料。
——更何况百久八番叶龙化的市场还没有完成人员疏散,那里更是有许许多多的具有价值的罪证,如果让导弹飞到那里,今天这场骚动对铜陵都人来说真的是毫无成果的灾难。
不过显然我想多了,阿邦和唐慕楹绝对不是蠢货。
倒地的移动堡垒一边预热着导弹发射装置一边继续旋转着吊臂想要对周围造成破坏,唐慕楹则叫阿邦掉转方向,对着移动堡垒迎面冲上去。
“你疯了吗?”
“相信我吧,一会儿我跳出去的时候你赶紧拐弯就行了。”
“你要做什么?”
“我要上去。”
两人交谈的间隙,一个吊臂就狠狠地砸向了二人,阿邦精妙地控制着巨齿鲨躲过了这一击,然后跃过插入地底还没来得及拔出的吊臂继续向堡垒中心加速。
唐慕楹则对这个吊臂发射了一颗黄色的信号弹。
上空传来一声闷响,阿邦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过他立刻就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从一开始,黑鲸号就一直披着覆形魔法,在空中跟随着唐慕楹。
“好家伙,还有这一手啊——”
喃喃自语刚结束,硕大的船锚便从天而降,残忍地击中了刚才的吊臂,把它砸得更深了,这一击也影响到了移动堡垒的主体,在巨大的牵引力下,保持水平姿势的移动堡垒向着高速行进的巨齿鲨趴了过去,阿邦眼前就这样被制造出了一个斜坡,唐慕楹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并换上了新的弹丸仓。
“走啦!”
在即将撞上水泥板体的千钧一发之际,阿邦打了一记漂亮的甩尾,唐慕楹借着这股力量一跃而起,飞上了空中,腾空状态下她伸出左手,竟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拽到了一条超长的软梯——没错,是从黑鲸号上扔下来的。
“这女人,真有两把刷子啊。”
阿邦的惊叹还没结束,黑鲸号便拖着唐慕楹升了上去,她挂在软梯上,高速掠过移动堡垒的大楼区与加工室区,巧了,也掠过了我的窗边。
惊鸿一瞥下我们两个人都互相看见了对方,但时间来不及我们有多余的对话,她瞬间就消失了。我忍着浑身的疼痛爬了起来,趴在碎得只剩窗户框的窗台边,探出头去寻找唐慕楹的踪影。
她在半空中,对着冒着热气的加工室排气烟囱,发射了那惊人的“礼物”。
在极易使人晕眩的噪声中,我躲回了屋子里,火舌拂过我的窗户框,崩飞的钢铁和水泥碎块也涌进我的房间,我贴在窗台下的墙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但我是要你关掉阀门,没让你毁了排气管道啊!
想到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方便腔体散热了,我诚惶诚恐地爬到面板边上,却发现导弹系统竟阴差阳错地飙红停摆了。
“耶!”
躁乱的空气渐渐地安静下来了,机械运动的声音也已经消失,除了屋子里还在一闪一闪地响着警报,一切似乎可以说是安定了。面板上,包括吊臂在内的所有攻击装置都在闪红光,鬼知道北风灵原木送给唐慕楹什么奇怪武器,怎么就这么粗暴了呢。
转念一想,拔地而起的移动堡垒从地基连接处到钢铁双足都是坚不可摧,而平日作为一个工业设施的伪装,表层必然不能全金属覆盖,先不说战术性,单是这个头大脚小的类人型设计,如果主体全是钢铁,那根本站不起来。
虽然并不清楚唐慕楹毁掉了哪一部分,也不清楚这个移动堡垒的科技究竟是从哪来的,只要平息了乱子就还好说。
唐慕楹又踩着软梯出现在了我的窗边。
“大叔,你还能走不?”
我活动活动双脚,感觉似乎已经完全麻痹了,想想看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爬啊。
“不能了。”
“我没认真问你能不能走啊嗨呀。”
“啊?”
那会儿我还没能明白雨城式的幽默,但能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开玩笑,唐慕楹这个十八岁少女的心理素质是真的让我哑口无言。
“来,把手给我,踩着软梯,不要向下看,我能带你——”
屋内的警报突然间变得大声而急促,打断了唐慕楹的话。我扭头过去重新审视起面板,发现此时全部的机体都在闪着红光。
“这不是要自爆吧?”
虽然如此巨大的机体还是我头一次见,但是魔动机技术刚兴盛起来时,市面上有好多疯狂的魔动幻想小说,里面也有不少做了诸如此类的类人型设计,或是四足啦履带啦之类的,这些小说里都会写到自爆的桥段,仿佛幻想追求的浪漫极致就是自毁。我虽是个严肃的学者,但是也看了不少这类书,与其说是共鸣,更多是以为有什么有用的知识被骗去看了,于是此时,我下意识地就想到这东西会不会自爆。
“还等什么!都要自爆了就赶紧离开了啊!”
唐慕楹一手抓着软梯一手伸向我,显得十分焦急。
就在我打算跟她一起走的时候我又想到一件事。
——这栋楼里还有一个人在。
“不行!还有个年轻——”
我话说到一半自己就又停住了。我这几天都在折腾什么?贩毒也好黑帮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来处理发送鬼龙门夏尔弑神视讯的知情人问题的,为什么会这样?而且,那个做动画的年轻人,他……我隐约觉得他便是我要找的知情人,机缘巧合之下我们以这样危险的方式碰到了一起,而现在如果我就这样跟唐慕楹离开,他很有可能——不,是一定会死在这里。
如果他就是那个知情人,我的目的是不是就达到了?
可是我从一开始就在犹豫,找到目标后我要怎么做?杀了他?
我是个学者,我是个吟游诗人,我是个老师,我不是个杀手,我不能就这样草率地决定我之外的人的生死。
这个瞬间我又想通了很多别的,那便是我在过往四十多年的人生中只近距离接触到一次、这几天却频繁在我身边发生的事。
——死亡。
艾茵的死与我到底有没有关系,我觉得是有的,虽然她的疾病才是根本原因,虽然不是我害死的她,但她的死确实对我产生了影响,最初与她的相遇就在改写我的人生轨迹,而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与她的死脱不开干系——因为一贯懦弱的我不会接受血族的调查,也不会跟空盗上船,更不会被束缚着双手还敢于反抗。
每个死亡的故事都像一粒扔进湖中间的石子,它不仅仅跟这粒石子有关。
鬼龙门夏尔的弑神虽然不清不楚,但是就结果来看,它使我们——阿邦、谢兰、唐慕楹、三面鱼、动画小子和我——使我们产生了交集,如果没有这出死亡的戏码,铜陵都又会怎么样,完全不可知,不可想。
而在这场骚乱中引发的新的死亡,又会在不知名的角落引发别的什么故事,那更是我们这本书完全讲不到的。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人的每一步都在与自己不可知的事物产生关联,也都是在若干自己不可知事物的关联下才迈出的每一步。
所以,我更不能就这样自私地迈出逃避的这一步。
“唐慕楹小姐,我们必须阻止它的自爆,因为——”
“你他妈的,别解释,告诉我怎么做!”
我愣了一下。
我想,日后我会喜欢上这个与艾茵的气质大相径庭的女人,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这——我们是相遇没几天的半生不熟的人,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她却能当机立断地相信我,准确地做出判断,而不是像很多无聊的女人一样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费口舌——艾茵也是如此,婚后的我们二人之间话并不多,我们没有争执,即便是她被夺走的那天,我们之间也是无言的,虽然有些消极有些可悲、讲出来有些丢人,但那正是我们之间默契的理解。
想到我竟被她如此信任着,便立刻充满了力气,我转身伏到面板前,用贫瘠的阿斯莫单词储备盲人摸象地理解着。
“啊——是这个!”我决定豪赌一下,狠命地拽动了一根摇杆,随着加工室废墟处喷出些许蒸汽,一根吊臂又挥舞了起来。
“你干嘛?它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唐慕楹小姐!听我说听我说!这里是一个备用的散热管道在吊臂的轴下是核心区负责,也可能是你毁掉了主散热管道,全体自爆需要巨大的能量,所以——”
“你别那么多废话告诉我我!要!做!什!么!”
对,没必要向她解释原理了,反正我也是猜的,结构图上只有这一个地方没有变红。
“吊臂向前挥起时会暴露出散热装置,在那个瞬间破坏它!”
如果真的像我想的这样,最后一条散热装置被破坏,核心就算仍然能继续运作也无法调动全体机身的自毁装置,从一开始它每一步动作都会排出蒸汽就证明了这个机体在能量调用上的缺陷。只是,要唐慕楹在吊臂抬起即将落下的一瞬间破坏在轴根部的小排气孔,这个危险性和难度……
“如果我打错了呢……”
“不知道,很可能——现在堡垒它是活炸弹。”
“我知道了。”
“要不然——我们走吧。”
“就这么走了,你怎么办?”
我起先没能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当然后来也没能明白,只是有些自作多情的想象。我看着她抓着软梯离窗口远去,她稚嫩的少女脸庞此刻却像男人一样坚毅。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个铁皮里,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等好。”
随着她身影的远去,面板上的红色闪烁也越来越快,警报也越来越响。
极限快到了。
下了软梯后站在移动堡垒正前方的唐慕楹没有回应身后阿邦的叫喊,眼前,钢铁怪物的身躯正在愈加恐怖地抖动着,她知道时间不多。
她抬起手,举起枪,对着头顶的正上方,打出一发深紫色的信号弹。
在漆黑的夜空中,信号弹显得十分亮眼,但是它很快就消失了。
随后,在隐形的黑鲸号的位置,发出了一点小小的闪光。
吊臂的攻击也在这个时刻发动了。
它抬起,砸向那形单影只的少女。
她伸手,接住了那点细弱的闪光。
——是杆镀金的烟枪。唐慕楹将它放到嘴边,深吸了一口。
“一次,就这一次。妈蛋,我真的不想用这个东西。”
吊臂挥下,少女出枪。
在钢铁撞击地面与枪击的二重奏中,在弹起的碎砾烟尘与昏暗夜色的组合画中,阿邦无法知晓任何信息。
他只能呆站着,等待着。
那之后是一片寂静。
他张望着,不知道下一秒会发出声音的,是机械,还是少女。
然后他看见,在逐渐淡去的稀薄尘埃中,一个娇小的人影正吞吐着暗紫色的烟雾。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甩着手中的烟枪,虚弱的脸上,眼睛却焕发着自信的光芒。
“地平线的尽头——”
她看到阿邦的时候,停住了脚步,眨了眨充血的眼,爽朗地笑了出来。
“我,就是你他妈的地平线的尽头!”
于是,在二人如释重负的笑声中,铜陵都二祭日的这一系列骚动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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