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阿邦先生不让我说的,说这样总是会惹人发火,但要是您实在感兴趣,我可以跟您解释一下。”
“啊,算了吧……”
“嗯?您真的不感兴趣吗?您是第一次和我见面吧,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您这么多事,您真的不感兴趣吗?”
“反正……对委托的事情也没有帮助吧。”说实话我都想撤了,因为委托的真实目的被看透一定会更麻烦。
“您真的真的不感兴趣吗?想一想为什么我就知道,不是非常有意思吗?”
“不……请问你为什么要一直问这个,你是非常想跟我解释吗?”
“也不是,可能是好久没有能在铜陵都说阿卡迪米亚语有点兴奋了吧,您看,虽然您带着假胡子假发,还换了一个不曾戴过的轻型眼镜,但是沿着左手边上楼进门的习惯还是暴露了您不是本地人,我之所以会用阿卡迪米亚语打招呼,使因为您手边的——”
“够了够了,我们还是谈谈委托的事情吧。”
“哦对,毕竟您一会儿可能还要和胁迫您的人汇合呢吧?”
和这个少女讲话让我感觉到非常大的压力,不过反过来想一想,这也许正好能证明他们的技术过硬吧,但我实在不想听她通过观察到什么细节就推断一个人这类的鬼话了,只会让我细思恐极。
“我要……找一个人……”
“哦也!太棒了!果然是和万书鼎有关系的呀!”
“喂,我还什么都没讲呢好吧?”我感觉我在这个小姑娘面前简直没有秘密,是赤裸裸的,但是起码的自尊心还是要有的。如果所谓的态度好一点的前台都是这股鬼样子,那生意不好是真的可以理解的了。
“啊您说您说,您只要放心就好了,阿邦先生立场绝对中立,黑道白道都办事,在这里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也是,如果我说了假话,达成目的就会绕圈子,而且也很可能骗不过她。想到这,之前编好的各种谎言也就一并放弃了。
“我想找到,负责铜陵都圣殿视讯监管信息管理的人。”
“嗯……再详细一点,这可是门职业啊,有好多人都在干这个。”
“就是……就是卡耶利神宗神陨那天,负责监管以及可能涉及到监管信息的人——”
“啊啊啊啊啊!太刺激了!”
小姑娘兴奋的尖叫声把我吓了一跳,手中的红茶杯子直接掉在了桌子上。
“啊啊啊对不起!我太兴奋了没控制住——哇塞!大叔您这个太有趣了啊!我保证阿邦先生一定会接下您的这份委托的!啊不,就算他不接,我也会逼着他接!哇哦!恩恩……拉菲尼耶,是姓还是名?我对西海人以外的名字还是不太熟……”
“诶?我没有说过我的名字吧?”
“您口袋里的教师证露出来了啊……好了,那就拉菲尼耶先生,您的联系地址呢?”
“联系地址?请问需要留下些什么……”
“哦对,您情况复杂,还不知道今晚会睡在哪里呢。又没有魔能移动终端,那就交给我们吧,如果事情有了进展,我们会联系您的!”
“您去哪联系我?”
“只要您没出铜陵都,我们都能联系到您!”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结束了我的第二站。
最近几天我的人生实在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大起大落,又遇到了好些奇奇怪怪的人,虽然九千院枫和北风灵原木已经算是很奇葩的学生了,但跟我的命运并没有紧密相关的时候,不会给我很大触动,而如今,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好像梦一般,尤其是我现在还穿着一身我本来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穿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七十岁的老头儿。
我漫无目的地在这条老街上闲逛,感到一阵空虚,不知道做些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我想起,这种感觉,在我前妻的葬礼上曾经有过,我那时觉得活着已经没有了意义,虽然一直以来自己的学术研究本来就很空,很虚无,但从未觉得人生是这么的无趣。那个时候,前妻的父亲走过来狠狠地给了我两巴掌,把我打醒了,我真希望现在也能有个什么人把我打醒。
可我现在孤身一人身在他乡,连要不要逃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眼前的巷子里滚出一个小铁盒。一边滚着一边洒出各种东西,最后撞到路边的垃圾箱停了下来。
我好奇地走上前去打算捡起来看看是什么东西,于是便和一个巷子里冲出来的年轻人撞在了一起。
他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还挎着好几桶颜料。应该是追着这翻滚的铁盒一直在奔跑,他的速度非常快,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吃不消,而且颜料桶也撞洒了,五颜六色的沾了我一身。
“对不起!老先生!真的十分对不起!”
年轻人道歉得十分卖力,看样子我的假胡子也增加了我的直观年龄。
“没事的,我是不好,我也想看看铁盒滚的是什么。”
年轻人眉头一皱,看来是听到我蹩脚的通用语有些疑惑了吧。
“啊!铁盒!”他听到我说铁盒突然松开了拉我起来的手,洒了一地的颜料都没有再管,而是飞快地捡着铁盒里洒出来的东西。
觉得不太好意思,我也帮着捡了起来。
是好些小纸片,这些纸片上,有着相似的图画,画中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我捡起的十几张纸片都画着类似的画,乍一看好像一模一样,但是细微上又有些不同。
好像很有趣,这是什么?
“谢谢您了老先生!”年轻人接过我手里的纸片,认真地数了起来,“哎呀,少了七张,唔,又有的忙了……”
“这个有趣很有啊,请问是什么?”
听到我的提问,年轻人从沉思中脱离出来,“啊,说起来——对不起老先生!您的衣服都被我弄脏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赔偿您……”
想到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吃饭,距离晚上汇合还有些时间,我又对这些纸片很感兴趣,就想要不要和这个年轻人聊聊呢。
“一点铜陵都的特产请我吃就好了。”
我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用脏兮兮的手抓着热乎乎的田鸡烧,洒了一地的颜料离我们坐的地方不远,还能闻到刺鼻的味道。
“你画的这些纸片,所有很相似,似乎有不同,是什么?”
“您的通用语真的很怪哎,”年轻人笑了起来,“这个吧,虽然一张一张的看起来很像,但实际上是运动的图像分解出来的,当您把他们叠在一起,从最后一页开始快速翻动的话——看,画面就动起来了!”
真的很神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
“好神奇啊!”
“嗯,但是中间缺了几张,会有些不连贯……人眼成像的原理就是这样的,都是一张一张的图画快速动起来才产生的连贯感,现在的魔动视讯信息就是这样进行放送的,以前他们研究魔动机的时候,就是因为不清楚这个成像原理才没有办法做出想要的效果的。”
“长知识,第一次知道!”
“诶嘿嘿,”年轻人有些害羞,眼镜下本来就很小的眯眯眼更加像一条缝了,“我想可不可以把画也做成动的感觉呢?试了一下真的可以,就是一张一张画非常的浪费时间,我管它叫‘动画’,非常形象吧!”
“追动画很辛苦,看起来很重要。”
“嗯?是说看我追这个散落的铁盒很心急吗?哦,是的,这是,是我……给我心爱的女孩子的礼物。”
“哦?心爱的女孩子啊——”
我不由得又想起我那去世的前妻。
我们的初次见面,是在我还在西冻土蒸汽机械学院任职的时候,那会儿毕业的我留校做讲师,小我五岁的艾茵就是在我的公开课上与我认识的。
台下所有的学生都是把本子放平在桌子上记笔记,只有她是立在胸前的。
开始我并没有在意,随着公开课越上越多,我发现每次换一批学生的时候她还是会坐在台下,即便已经是我讲过的内容,她还是会来,出身名门的高贵的气质使得她在人群中——不,是在我的眼中越来越夺目,我也终于注意到了她即便是在我没有讲到知识点的时候一样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于是有一次下课,我就走过去跟她搭话。
“你是——艾茵·范·格罗比同学对吧?”
听到我叫她的全名,她惊恐地转过身来,笔记本牢牢地抱在胸前,遮住半张脸,但我还是能看到她脸红了。
“拉、拉、拉、拉菲尼耶老师!你、你、你、你好!”
我们的第一次面对面谈话,竟然是如此的紧张。
但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真正有机会仔细地看清她的模样,她总是化着淡淡的妆,涂着几乎无色的唇彩,水灵的眼睛非常迷人,双颊有着些许少女的雀斑。
“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笔记吗?”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她的反应非常大,还没走出教室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啊——别紧张,我只是——嗯,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不不不不不不是的!”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打算转身离开,她却伸手拽住了我的袖口,“拉菲尼耶老师、可、可以告诉我您的生日吗?”
就在一周后,我的生日,她在西冻土的天文台对我告白了,而那本笔记本,则是她在我的公开课上,画的我的写生。
有数十张,各种模样的我。
“因为您……讲课的样子真的是太有趣了啊——”
眼框似乎被泪水充满了,我赶快从回忆中脱离出来,抬起头大口地咬了一下手中的田鸡烧,温热的眼泪从眼角流出几滴,挂在梁斌垂下的灰白色卷发上。
“她——得了不可能治好的病。”
年轻人细软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我看向他,他的小眼睛盯着手中吃了一半的田鸡烧,嘴角似乎是在微笑着。
“不可能治好,就是不可能治好了——”
我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我知道的,没事的,总会过去的。我想陪她走完人生最后这段路,至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老先生,您觉得,女孩子收到‘动画’这样的礼物,会开心吗?”
我又咬了手中的田鸡烧一大口,然后点了点头。
“谢谢您……我总是对自己没信心——不管是帮到她,还是逗她开心……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儿,善良到可以为了别人伤害自己,所以我有时会想,她和我在一起时开心的笑容是不是为了照顾我装出来的……一次就好,我想给她真正的快乐……”
我再次咬了一大口,却只咬到自己脏兮兮的手。
“对不起——跟您讲了这么多没有用的话——”
“没事,说出来好受就说出来吧,相似人生也有,我体会能共同。”
艾茵人生最后的日子也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她给我写了数十封信。
我一封都没有收到。
葬礼上,他的父亲哭得昏天黑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钱买不来女儿的命。
也买不来女儿的快乐。
他后悔在女儿最后的时光里还在和她吵架,但是忏悔没有用,当老管家莫弗雷德把艾茵写给我的信交到我手中的时候,她父亲的痛哭声只会让我更难受。
“老先生——”年轻人的声音已经有了些许颤抖,“如果有机会,化不可能为可能——我只是说有机会,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机会——值得我不顾一切地为之拼一次吗?”
我想起葬礼上她父亲打我的两耳光,又想起在湖边一封一封烧掉她写给我的信的莫弗雷德和我自己,四十多年来懦弱无能只会嗟叹命运可悲的自己的身影简直愚蠢透顶。
于是我再度用力地点了点头。
“谢谢您,老先生……”
夕阳西斜,我帮这个年轻人提着几桶洒得差不多的颜料,一边听他讲着他和那个女孩子的琐碎的故事,一边陪他走向医院。
在我去找黑鲸号的那几个闹腾的家伙之前,我还有足够的时间享受安宁吧。
虽然我们的青春绽放在不同的年代,但幸福的事情总是相通的。
他的故事,也让我想起我的故事。
希望我们的故事,也能让亲爱的读者你想起你的故事。
只是,请把眼泪擦干吧,明天还要继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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