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努力挤出个笑容,拍了拍李自成道:“仁兄不必介怀,此是命也”,转头又向小六道:“自古断头饭总还应有的,两位大人可否让在下与李兄尽欢道别?”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一响,二丫提着灯笼走了进来,见李吴二人坐在地上、香案上了炕,先是一愣,对小六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六赶忙跳下炕:“没什么,三胖子欠了债得出去躲躲,正给他想办法呢。”
屋子里的另六只眼睛全都看着小六跟媳妇扯蛋,却也没人拆穿,即便是大成子也只是蹲在墙根猛拍了一下大腿,嘴里重重的叹了一声。
二丫看了看小六,面色不太好:“今天當镯子买酒的钱没用完,还有十几枚,你昨天赶集是不是也有七八枚,大家凑凑看够不够还债?”
她是善良的,至少对小六的朋友来说,她善良得无可挑剔,除了脸之外。
吴三胖子却站起身,抬眼看了看小六,脸上恢复了笑容的对二丫道:“若在下当初遇人都如弟妹般纯善,也不会有衡阳之败。”
小六知道三胖这是想起了王辅臣叛降的事,赶紧插嘴对二丫解释:“衡阳贩马的时候让人骗了,这才欠的债,根本不是几枚大钱解决掉的,你快去睡吧。”
二丫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说:“那这几枚大钱你拿着当盘缠,我再给你装几个馒头,穷家富路的也别苦着自己”,说完,转身奔向厨房。
三胖子守在门口直看着二丫迷于夜色,才苦笑着对小六挑了挑大拇哥:“男儿一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在下想求六兄件事。”
小六一听,难不成这孙子是想办媳妇过户手续?
三胖却彷如看破红尘般笑了笑:“如六兄不弃,在下想与令正结为异姓兄妹,这辈子第一口吃的是老母亲喂的,最后一口吃食却源于令正,自然该也是在下的亲人才对”,说罢,三胖子老眼中竟泛起了几层泪花。
二丫回来时,手里却多了个包袱,对吴三桂道:“你拿着路上吃,我们乡野村户没见过世面,这点钱你揣腰里路上用,也不知道够不够”,说罢将十几枚铜钱塞给了小六,又用下巴点了点三胖子。
此时的小六着实被二丫的真性情所打动:“二丫,有件事我没跟你说,三胖子其实是我远房的表哥......”
谁知二丫闻言一怔,竟立刻弯身就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原来是夫家兄长,二丫不知道,二丫去把老母鸡炖了给兄长带上。”
三胖子一张黑脸哈哈哈的笑出了褶子:“老夫年过六旬,竟得如此厚道的妹妹,不,弟媳,痛快!”,说着,手在腰里摸出一物,湛清碧绿,通体温凉,在烛火下透着润眼的光泽。
“这是老夫当年关外偶得,自此赠与弟媳当以怀旧”,转头又看向小六:“此扳指乃正道所得,绝非脏物,六兄敬请放心”,说着便将扳指硬生生塞进了小六手里转送二丫。
二丫接过扳指看了看:“这镯子我带不上,太小了,兄长你把它當了凑些盘缠也好呀。”
小六却踌躇起来,他看着那翠绿的色泽就知道不是凡品,想收下,可又碍于是吴三桂的东西,最后狠狠一咬牙冷着脸道:“听到了吗?你弟妹说这镯子她带不上”,转手又塞还给了吴三胖子,留得后者的一阵苦笑。
众人还是拦下了二丫炖老母鸡的冲动,只是舀了几碗清水权当美酒,又炒了两个鸡蛋,李吴二人水碗中滴入鲜血,说是饮起来比酒还入味三分,但小六看的明白,三胖子丝毫没有酒意,李大成子却是真的酩酊大醉,嘴里嚷嚷着要烧了三胖子的银票为他践行。
这场史上最贵的焰火将十公分高的银票、烧了个一张不剩,直烧得黄四毛咳声叹气的肉疼不止,最后干脆摔上院门远遁而去。
而这一夜的子时,吴三桂的身形也渐渐淡去,与之同时消失的是二丫为他准备的那个包袱。
可当小六躺回自己炕上时,却哗啦一声由后腰掉出一堆东西,也不知为何,吴三桂的那一沓子的银票和翡翠扳指竟跑到了他这里。
不仅如此,其上还附有一张字条:
--六兄如唔,
--彻夜相扰实为吾过,但在下仍有一言以示六兄,千秋大业成者居之,是非功过历经千年、又有几人可详尽评说,史书未必为真,人言未必可信,临终肺腑,不敢假意。
--区区财物乃赠与吾妹二丫,只相见恨晚,未尽兄长之责,望其尽欢之。
--三胖子绝笔?
吴三桂这张最后画着笑脸的字条,令小六心中瞬间多了几层疑云,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干了次“误判”的事。
当然,他可能还没意识到,此时被窝里睡着的那个脸如烤地瓜的女人、已然不经意间成了这京城方圆数百里内,最有钱的“富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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