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驿馆内赵使魏加大笑,跟着他,随使的近侍、奴仆也是大笑。笑声中,早前楚秦盟好的担忧消失不再,一干人皆笑楚王口利,讥秦人喜欢吹牛。
确实是吹牛。八十万大军进之郢都城下,秦国各河不接淮水,淮水上游也不能行舟,只要楚军撤退时把舟楫焚烧一空或者抽调南下,仅靠陆路输运,秦军根本就到不了郢都。秦国只有占领了魏国,通过连通黄河的鸿沟、濊水、睢水以为输运,才能以八十万大军进攻楚国,不如此,就是吹牛。
“敢问上大夫,此前……”近侍做了一个杀的姿势,“当如何?”
“楚秦并未盟好,反而彼此约战,杀之不但无用,反让楚人对我赵国生怒。”魏加悠然道,他之前的计划就是派死士冲入秦使所住的院子,杀之而后快。
“小人知矣。”近侍揖答。复有想到楚王讥讽秦人喜好吹牛,脸上再笑。
“可知鶡冠先生此时在何处?”魏加又问。太后是一步棋,太傅也是一步棋。太后那步棋不知为何没有走成,可太傅那步棋他相信不会出什么问题。
正寝之内,群臣已散,包括那位略通水战的大夫陆茁,此时熊荆正与太傅鶡冠子独对。
“大王欲与秦和?”鶡冠子声音虚弱,入赵之行风餐露宿,求赵出兵又心力交瘁。这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好似一个苍老的剑客,以往得心应手的剑式现在使起来总是拙态百出。入赵如此,回到楚国也是如此。
“正是。”面对老师熊荆显得坦诚,约战胜也好、败也好,都得与秦国修好,争得不过是代价而已。
“哎……”鶡冠子太息,“子荆若不能趁此良机合纵攻秦,天下再无反复之机。十年后,赵国不存,十数年后,楚国亦将不存。子荆真欲弃社稷而驾海舟,行于世界乎?”
鶡冠子长长的叹息听得熊荆心生愧疚,他无奈道:“老师以为赵王真欲合纵与秦国战?老师可知魏国已从秦使之说,不再合纵?老师……”熊荆也叹息,“清水河北一战,二十七万楚军对阵二十一万秦军,其时秦军入我中军之伏,然,左右两军不敌秦军锐士,根本无法横击!如此合纵攻秦也能胜?”
“……”魏国不合纵的消息并没有让鶡冠子惊讶,从赵使魏加谒见赵使魏王起,他就知道吃了亏的魏王必会献赵楚于秦,以换得自身的安宁——初生牛犊不怕虎,即位已是五年的魏王魏增早就从信陵君合纵大胜秦军的美梦中惊醒过来,再也不敢合纵。
而赵国,虽然十月就言出兵,但赵军真正拔营还是在十一月。即便出兵、即便兵临黄河,赵军也没有大肆征集渡河船只,不战之意尽显。
熊荆之问,鶡冠子本无言以对,可赵人血脉里的强悍还是促使他道:“为者常成,行者常至。即便不能合纵攻秦,也可与赵国南北呼应,又或可攻齐国,以增国力。”
“齐国如何我曾问于诸臣,攻齐可取其金玉钟鼎,但齐国不可征服。齐国类似楚国,又异与楚国。当年淖齿杀齐闵王,即被贵族纠集市人反杀,似极当年吴师入郢楚民之反抗。可见齐国之治与楚国同,在下而不在上。一旦秦国发兵相救,齐民呼应,楚军除退走再无他策。只能获金玉钟鼎,不能获粮食兵卒,攻齐并不可取。”
熊荆很无奈的否决了老师的攻齐之策,虽然说了以上理由,还有一些东西他没有说出来:
‘宁蹈东海、义不帝秦’,这是齐人的血性,更有宁自刎也不臣汉的齐国贵族田横。这样的齐国,即便楚赵军队占领了齐地,也不能征召齐人成军,只能获得齐地的金玉租税。楚国缺的是人,攻齐不能获得人口,反而要倒贴占领军,然后齐民配合着秦军,又把自己赶走,最后除秦国外,自己凭空添一个仇敌,这等于是绑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子荆欲何为?”鶡冠子问道。分别不过两月,他发现熊荆已经变得无比陌生。
“拒秦以存社稷,不可寄希望于外,而应寄希望于内……”熊荆道。他嘴上虽答,心中却在犹豫要不要将计划和盘托出,以参考老师的意见。
“于内并无希望。”鶡冠子打断道,他在楚国生活几十年,对楚国的了解远甚于熊荆,也远胜于朝中诸多大臣。“楚国若行秦法,国必乱。且县尹邑尹、公族卿族皆与子荆为仇,秦军十数年后攻来,楚国不攻自破。”
“若…”熊荆待言时,长姜走了进来,他小声道:“大王,三闾屈大夫与阳文君求见。”
“屈大夫、阳文君……”熊荆有些疑惑,阳文君他知道,此人与父王同辈,曾假手秦国与父亲争夺王位,父王即位后他便沉寂封地二十多年,足不出户,最近才出来活动。他的立场是亲秦,这样的人三闾大夫怎会带他来求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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