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年轻公子,一身雍容,淡然的坐在那儿,背脊笔直。手里拎着一盅茶,明明仅是个侧颜,她却知道,他应当有一双像鹰一般的眼睛,不大却细长,那目光定是清冷极了,瞧人一眼,便能穿肠而过。
那晚的常先生,那样的一双眼,就连扫视一眼四周,都不屑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眼。
可就是这样的冷然却让她不由得心跳加速,越跳越快,越来越慌……
然后,接着跳得太快的那颗心便麻麻钝钝的疼痛起来,那样的疼,敦实且清晰。
于是,自己便逃了……
在钱多多二十来年的岁月里,由来都是她睥睨众生,她瞧着一个个奔着她的容貌姿色往上奔涌的男子,不屑一顾。
那个常先生明明也是慕名来寻自己的,为何他却能如此与众不同,半丝姿态也不显露。仿佛他随意往那儿一坐,众生皆颤……
乐乐总调侃说到底要什么样的男子能入得了她钱多多的眼。
常先生那低而沉的声线一起,她便知道,自己完了。
往年欠下的多少不屑与冷然,时下到了都该清算的时候了……
所以才如刘婶儿所说那般,咱们姑娘对谁都是一副可有可无,彬彬有礼,淡然处之的样子,为何一涉及对面的常先生,态度便总是格外恶劣些……
难道是自己对常先生已然动了情,便自顾自的将他的脸重合在梦里的男子脸上?
抑或真如许先生所说,这世间,真有前世今生?
常先生是自己前世的夫君?
钱多多不由得又一哆嗦,晃了晃头,不敢让自己再深思下去。
梳妆台的上的血扳指安静的躺在那儿,透过首饰盒,她仿佛都能瞧见它在里面幽幽的泛着红光,红中带紫。
“蕊儿……”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呻吟声。
钱多多竖着耳朵再听,便没有了……
她想起身打量一下四周,奈何着实没多少力气,往上费劲抬了抬脖颈,肩背处突感酸麻至极,遂放弃起身。
四下一片寂静,扯过被角将自己安心的拢在那一方温暖的世界里。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菱格的窗页子一动未动的镶在墙上。这几天并未下雪,窗外此时正是漆黑一片,半丝月光都没有。
钱妈妈说自己也是在这样的冬夜里被扔在城门洞口的,身上裹着青灰色的粗布衣裳,小脸都冻僵了,唇色发乌。她抱回去在热水里暖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些许血色。
脱衣裳时发现里衣却是上好的稠料,大红色的,丝滑至极。衣襟处绣了个“蕊”字儿,大约便是自己的小名儿。
钱妈妈嫌那个“蕊”字儿雅正拗口,实在不适合如她们这般的身份。
前朝时期,这盛京城里头恰巧有个名满天下的“钱多多”,也是烟花女子,大约是后半生处境不错,她遂把这现成的名儿冠在了自己头上。
大约也是期望颇浓吧。
小时候乐乐叫得最多,老是“多多……多多……”的唤着,一惊觉,竟已听得顺耳极了。
只是能为女子取名为“蕊”,这样的母亲想也是识过几个字罢,为何却能忍心将自己舍弃呢。
钱多多不由摩挲着后脑勺,此刻却觉得一阵阵倦意袭了过来。
再睡一觉罢,天色稍早,明日索性无事。
日日无事才对。
自己的生辰,好像快近了吧……
那个被抛弃的日子,不惦念也罢。
意识慢慢晃散,恍惚间,“蕊儿……”又一声呻吟传来,这一声极为真切,声音低而沉,仿佛就在耳侧。
钱多多倏地睁开了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转首瞧向窗外那一团乌黑,明明是半丝风声都没有的幽静。
脑子里懵懵懂懂的,是梦吧,大约就是梦吧。
如同她往常曾在自己的梦境里一般,开满花的回廊里,那一地月光的中央,有一女子巧笑嫣兮,向她招手唤道:“蕊儿……蕊儿……来,慢着些,欸!你瞧瞧,你这一身的汗……”
梦里的那些花儿,是她在现实中从未见过的样貌,花瓣有红有白,花茎修长,干净无叶。
梦里的人儿定是娘亲吧。
可是,刚刚也是娘亲在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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