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眠之后的早晨特别清爽。这种清醒的感觉很奇怪，甚至到一种亢奋的阶段。阿福已经在公司恭候多时。忘了补充一句，阿福不仅是我的铁哥们，也是公司拍档，同样作为文案策划，他还兼职摄影师。他有一种令人蛋疼的特异功能—化神奇为腐朽。一个美得晒过天仙的模特能让他抓住挖鼻孔，翻白眼，撅嘴的各种丑态。他狡辩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更高于生活，我抓住常人不能抓住的瞬间才叫做精彩。鉴于这个特别原因，老大把他从候补摄影师降为候补候补摄影师。
“你没做什么坏事吧？”阿福拧巴眉毛担心地说。
“怎么啦？”我坐下，打开电脑。
“老大一早来就找你，精神状态还特别不好。”
“他今天没吃药就上班了？”
“别瞎扯，估计找你有事。”
正说着，老大从他的办公室出来朝我挥手说：”何佳，进来一下。”
“哦！”我心怀忐忑地嘟囔一句。
“自求多福！”阿福一屁股坐回来。
去老大办公室几米的距离，我走的特别艰辛。从老大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但正是这种开放式的结局才令人抓狂。
“坐吧！”老大示意我坐下。
我小心翼翼地把屁股放进椅子里。
“何佳，你来公司多久了？”
“两年多，快三年了。”
“在公司干得高兴吗？”
“挺好的！”我说话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他这句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可是我从你进公司到现在此刻，从来都是耷拉脑袋。跟霜的茄子没有两样。”
老大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要开我吧。听说最近行业竞争残酷，是不是公司因为经营不善打算裁人。难道我是被试吃的第一只螃蟹。
“张总！”
“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整体垂头丧气。”老大说道激动处开始手舞足蹈，唾沫与眼泪齐飞，”什么叫做青春？青春就是激情洋溢，敢有所作为。就算失败了，咱们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继续前进，不能因为跌倒了就趴地下当癞蛤蟆。你看你，哪有年轻小姑娘的劲，电梯打开都能听闻到你身上的老人味儿。你在公司除了能和李福贵说几句，你还跟谁闲聊过。”
忘了补充一句，阿福本名叫做李福贵。是他死去爷爷取的名字。这个土得可以追溯到民国时期的名字就像狗皮膏药跟随他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直到现在。高中那会儿，因为李福贵的名字他差点离家出走。他爸狠狠地说，就算你离家出走了，你在户口本上的名也不会改。阿福只能继续顶着李福贵的名字继续生活在变化多端的世间。
“你能说出三条不同回家的路线，我就给你涨工资。”
“那个、、、、、、”我掘地三尺也想不出任何多余的路线。
“每天就坐相同的公交车上班下班，你这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老大言辞激烈，”人活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把生活过得更美好。我开公司是为了让生活过得美好，我成天操心女儿也是为了生活过得美好。我今快五十的人了，成天想着法的要把日子过美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成天长吁短叹，就是不知道长进。整体抱怨命运不公平。”
老大疼女儿老婆是全公司出了名。他见到他女儿笑得跟孙子一样，一脸的幸福模样。我刚进公司那年，正赶上他女儿考上大学。老大一高兴放我们两天大假，包了一特不错的餐厅管吃管玩。在饭局上乐呵呵地说，我张国辉这辈子没啥特别骄傲的事儿，就唯独我这女儿。”父女俩幸福的模样像一对坠入爱河的情侣。怪不得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啊！
“年轻人遇到一些困难和挫折是正常的。”老大的语气立刻变得很缓和，”谁能不遇上点坏事呢。可你不能因为遇到一些坏事、伤心事就放弃把日子过快乐的权利。况且遇到一些挫折不等于都是坏事。”
老大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你两年的年假有半个月了吧。”
“嗯！”我点点头。
“你把手上的这个案子做了，我放你年假。”老大笑着说，”好好出去玩一圈，改改你悲观厌世的情绪。没玩开心不许回来上班。”
“张总！”我感动得要把持不住掉泪。
老大说话做事就有这种说到心坎里，却又点到为止的本事。
我真是感恩戴德地走出他的办公室。
“老大说你什么了？去了那么半天，我看他还比划大半天，没吼你吧。”阿福说。
“他说，以后再也不让你碰摄影器材，纯粹是暴殄天物。”滚犊子！”阿福整个人都很不爽我。
“老大让我做完这个案子休息一段时间。”
“对哦，你从来没休过年假！”阿福一脸惊叹，”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等结束这个项目再做打算。”
去哪里，我能去哪里？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时，真的就成为了一个问题。我对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太多的好奇心。每天窝在自己几十平米的出租房内自娱自乐。旅行，如果只是一个人孤单的行走，也不过是一场颠沛流离。我再也找不到一起和我看风景的人。
黑色的电脑屏幕忽然出现石磊的样子。他很鄙视地笑着说，笨猪，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还想去旅行，你先看看地图吧中国省市自治区分分清楚，不要再说什么武汉怎么到湖北这种缺乏常识的话，你地里是生物老师教的吧。
我自顾自笑起来。我是出名的路痴，也因此闹出不少笑话，石磊经常拿地理挖苦讽刺我，并孜孜不倦以此为乐。
“你傻笑啥？一大早神经兮兮的。”阿福一脸鄙视地看我。
我没理他，开始埋头整理文件。
快下班的时候接到一通电话。
一看陌生电话，我迟疑几秒还是接通。
“你好，我是周启明。”他说的结结巴巴。
“你好！”我礼貌到非常客气。想想昨天的场景，忽然觉得很不意思。
“那个，昨天我非常不好意思。”
“没关系，昨天我也太唐突了。”
“那个，晚上我想约你吃个饭，行吗？”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我能想象出他腼腆害羞的脸上等待答案的神情。
我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下来。我对他不忍心拒绝。快到28的年龄，相亲见面的男人手指加脚趾都数不清。像周启明单纯地像一瓶矿泉水的人还真不多见。一想到他说话脸红的样子就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虽然是春天，但夜晚的风吹得人一阵哆嗦。
吃完饭，我俩在街上瞎溜达，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聊到他工作内容，周启明变得生机勃勃，两眼冒光。他开始如趵突泉般源源不断谈自己的工作内容。什么苯丙胺啊，硫化氢啊，听得我好恨自己智商低。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将就三十岁的人还没有恋爱。说了半天，他终于察觉我听不懂他讲什么。
“一说到专业我就有点抓不住重点。”周启明一脸窘相。”你想去哪儿玩？”
我环顾四周，发现对面大厦二楼贴着”旱冰”两个鲜红的大字。”去那儿吧！”我指着对面。
“滑旱冰啊？”他说，”我不会啊！”
“我会！”说完不等他回应，我已经朝对面走去。
我的滑冰启蒙老师就是石磊。我的大姐，给你说了多少次拐弯就是转移身体重心，改变鞋子的方向，滑了大半个月，你还是直来直往，转弯的时候能不能也转转脑子，你难道和犀牛野猪一样，奔跑起来就不会转弯。每次带我来溜冰场，总是换来石小磊一顿挤兑。我又实在没有运动天赋，滑了大半年还是停留在扶着栏杆溜。每每看到石磊双手插在兜里潇洒走开，心里就狠狠滴诅咒希望他跌个狗吃屎。
我绑好鞋带扶着栏杆走进溜冰场，周启明一脸担忧地站在外围观看。
溜冰场大多是十多二十岁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在溜冰场飞来飞去。没有石磊的保护，我像一只剥壳的虾，小心翼翼在旁边游走。
走了好几圈，终于找回来滑冰的感觉。我丢开栏杆像模像样地滑起来，站在不远处地周启明全程保持眉头紧蹙的表情。像他这样的学霸可能从来都没有进过溜冰场。在他们眼里溜冰场就是社会闲杂人以及差生流连忘返的场所。
重新拾回信心的我，像发疯似地在溜冰场狂奔起来，所有有关他的记忆也开始在每一个脑神经细胞蔓延。何佳佳，你这个大笨蛋，拉着我的手不要放开哦。他总是小心翼翼地牵起我的手。
哐当，我忘记自己还不会转弯，一到拐角撞在一个膘肥体壮的男人身上，然后应声倒地。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膝盖两处疼到麻木。
彪悍的男人也停下来，两坨横肉摇摇欲坠。我摆手示意他离开点，我想头晕想呼吸点空气。”你没事吧！”肥仔还算有良心。
心里咒骂没事个屁，骨头都要摔散架了。”啊，不知道啊！”我疼得直流眼泪。
“你怎么样了”周启明脸上的表情紧张到散架了。
“不知道，膝盖和头都好疼。”
“你看我的手指。”他一只手扶住我，”现在你的眼睛跟着我的手指走。好，再重复一次。”
我眼睛盯着他的手指来回看。
“没事，至少没有脑震荡。”他说，”能起来吗？”
“我试试看！”
我一手撑着地面，像软体动物一样慢慢爬起来。”有没有感觉哪里特别不舒服，特别是尾椎什么的？”
我摸摸屁股，好像没有问题。
“你没事吧？”彪悍的男人又问了句。
“没事！”我皱着眉头说。
“那我去找我朋友了。”说完，他嗖地一下绝尘而去，生怕多一份留恋就多一分危险。
周启明怕我跌倒，但又不好意思扶我，就只牵我衣服一角，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他真是一瓶没有任何杂质的矿泉水。
“还疼吗？”
我哆哆嗦嗦换下溜冰鞋，他麻利地帮我到寄存处换来我的鞋子。
“还好！”
“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
“没事，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半夜我做了一个梦。石磊钻进我梦里，穿着旱冰鞋一圈接一圈围着我转悠，还不停说，何佳佳是个大笨蛋，不会转弯，不会停，还是个找不到路的小白痴。
石小磊，你才是大笨蛋，看我怎么收拾你。我挥着拳头朝他跑过去，决定胖揍他一顿。可是我怎么追也追不到他。忽然他消失在空气中。
石小磊，你快出来啊。我在梦中哭喊着，但毫无回应。
我从梦中惊醒，眼角还挂着泪。
石磊，你知道，我一个人像孤雁的迁徙有多累吗？
我快要支撑不住了！
一个人的迁徙 5
林慧，浑身充满勃勃的生机，干练的短发像一抹樱花在空中潇洒地摆动。我眼前的女子，随时随地不断爆发自己的小宇宙，挥洒自己源源不断的激情。如果用一种饮料比喻她，冰镇过后的可乐在合适不过。再多的形容词也难以描述我对她的认识，我只能在我贫乏的语言词典中挑出四个字来总结她，世间罕有！她追求功利，追求事业的制高点。但同时她天真地跟五六岁的孩子没有区别。林慧不过二十五六岁，但已经是西南片区的经理，年纪轻轻就有一种无法超越的锐利。做事拼命任性。但同时在公司有不少非议。
你不努力别人会说你懒惰，你认真努力，别人又会说你博上位，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不能满足别人的需求，那不如按照自己的方式任性而为。林慧说的洒脱，别人越嫉妒，我活得越开心自信。
“看什么看，小色狼，我再和你聊正经工作。”她转头对我一阵娇嗔。
当她全身心投心投入工作，就像一个blingbling的大钻石引人注目，不自觉就被带入她的思维。也许我和她前世有缘，不论从工作还是性情都相互弥补非常契合。我还是非常非常羡慕她能活得像一株向日葵，永远充满阳光和生气
“你继续，我在听！”
“上次做的营销策划收获不错，而且公司请来大牌明星做代言人，效果也很好。这次我们主要在大型商场再做活动。你们做得前期宣传单我已经看过，还行。但是要加一组我们邀请的歌手的照片。”她点开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夹。”待会儿我把照片都传到你邮箱。我不管你加班多久，明天必须做出出来，而且让我满意。”
虽然林慧要求苛刻，但绝对不是无理要求。所以就算加班再晚，我都会满足这个恶魔。
“好吧。”我说，”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加班到半夜。”
“说得很委屈，上次我还替你买宵夜大半夜送到你公司。”
“好吧。”我举手投降，”算我们扯平。”
“如果这次做成功，我还计划再夜店做一系列活动。”
“那就和我没关系。做完你的案子，我老板放我大假。”
“不行，我绝对不会让其他人接手。”
“我不行啦，一定做不好。”我说，”我从来没有去过夜店酒吧，你叫我怎么接手。”
“反正我不管啦！”林慧继续娇嗔，”我绝对不会和你公司其他人合作，除非你们公司不想接手。”
“我服了你了。”
“还有，这次活动请的都是选秀歌手。”林慧一脸鄙视，”其中有一个歌手真把自己当大牌，真是宇宙大奇葩。提了诸多不用脑子的要求。还是四川人，还是一男的。要不是我老板说什么支持扶持本地明星，我分分钟枪毙他。”
真想让你们看看林慧穿高级套装变小泼妇的样子，嘴唇上下翻滚完全失去往日的骄矜。我看着心里觉得特可乐。
“何佳佳，你膝盖怎么了？”
我原本穿过膝短裙，但坐下来裙子往上撑，露出两个又肿又黑的膝盖。今天早上我也没注意，现在一看特吓人。没想到昨天摔得可真够狠。
“你是不是做什么傻事？”林慧一脸担心。
林慧是除阿福之外，唯一知道我过去往事的人。说起来也事出有因。第一次合作，林慧非拉着我喝几杯。结果我喝得不醒人事。据林慧事后说，我在午夜的街上大哭大闹，像疯了一样喊石小磊，吓得她半死。
“昨天溜旱冰摔的。”
“你多大了，快28了吧，怎么跟没头脑的小姑娘一样去什么旱冰场。也不知道年纪大缺钙，不经摔的吗？”说着，深仇大恨地瞥我一样。”何佳佳，不是我罗嗦。你能不能谈个恋爱约个会什么的。女人有男人的陪伴才会显得熠熠生辉。有人说，女人是教科书教男人怎么长大，我觉得不是。男人才是女人认识社会最快的途径。伟大的男人让你认识伟大，卑鄙的男人让你懂得卑鄙，无知的男人让你追求知识，善良的男人教你学会珍惜。你多久没碰过男人了？”
“你你比我妈还罗嗦。”
“我说的是真理。你还像鸵鸟一样因为害怕就把头埋在沙子里，以为就可以躲避危险吗。我告诉，躲避危险的方法就是努力奔跑。如果还有力气就要学会飞。”林慧口若悬河，说得我毫无反击之力，”人生不是一个人能够独立完成的命题。”
林慧很聪明，也很精通男女之间的博弈。她曾经告诉我，有的男人用来体会恋爱，有的男人用来体会生活，而最终让你归属婚姻的男人并不一定是自己最爱的人，只是那个最适合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男人，男女之间永远都存在博弈，这种竞争生生不息，源源不断，直到世界终止那天也不会停下来。
此刻正是中午饭点时间，我没有半点胃口，漫无目的地在人堆里晃悠。老大打电话问几点能回公司。我撒谎说，因为有计划改动，下午还得继续和林慧商量。
“唉，我还说今天中午加菜等你一起吃午饭，既然这样就算了吧。”
听老大这么一说，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心想要是公司以后不景气，我不要工资也得陪老板走到最后。
一个人走在街上，寂寞的感觉迎头袭来。好好的姑娘怎么过得如此凄惨不堪，仿佛是被时光以后的布娃娃在角落慢慢腐烂。如果现在给我一个宽厚的肩膀我一定哭得稀里哗啦，把留存在心底多年的积怨都哭个透彻。可是现在没有任何肩膀，唯一能陪伴我的只有被阳光拉长的影子。我还不能哭，还不能宣泄积攒已久的怨恨，因为没有那个与我同行的人，再痛苦寂寞也只能咬咬牙一个人挨过去。石小磊说，何佳佳不要轻易流泪，把你的眼泪存起来等到遇到新的幸福再哭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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