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伙夫按照明月的吩咐准备了两份午食,一份是粥和汤,另一份是肉和粟,虽然知道自己的状况不适宜大吃大喝,可每每喝着味道寡淡连点肉渣也没有的汤粥,小白就忍不住要牢骚不断,从他如何如何跑出文昌台开始,一直叨念到如何如何做了一路车夫苦力,甚至连拔鸡毛摸肠子都亲自做了,但他却独独不抱怨这代价最大的一次挡刀,他知道,大良小良之死对明月打击很大,她曾多么努力想救人,后来就有多么失望伤怀。
他理解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曾经经历过一样,真的经历过么?也许真的有吧,只是他常常刻意忘却,连幼时与最好的兄弟欢畅玩耍的时光也一并隐盖。那时的时光太暖,两个年轻女人常常凑到一起在瓜藤下纳凉,他便与另一个女子带来的孩子一同伴玩,他爱动,那同来的男孩却喜静,常常是他在舞枪弄剑、投石子打鸟巢,而对方则在竹片上刻着字、摆好了一盘棋子,等着他闹够了跑累了来对弈一局。
“你下得不要太急!”
“再好好想想!”
“你的黑子气不够!”
“老三,你又输了哦!”
对方双臂交叉垫在头下,一副过于老成的模样,时时刻刻都是那样稳操胜券的神态。
“二哥哥这样厉害,怎么不去和公父对弈?我还要去看看打下来的鸟蛋!才不要坐在这摆弄这些玩意儿!”
他一转身又跑了,回头朝二哥哥吐舌头,二哥哥笑着摇头,拈起一枚白子随意一落,随即收了棋,等着弟弟再跑累了回来。
那些个日子日头很盛,好像一夏天都没有下雨似的,那男孩温柔的笑绽放在白色的袍带间,就像一缕清风,吹得他心中凉丝丝,熨帖舒爽,想来,他从那时候起,就偏爱这浅淡的颜色,正如他淡泊的个性,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不再那样亲近,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温和,而是汹涌莫测的风暴了呢?这么多年了,那件他想忘却忘不掉的事,他还是不能释怀么?
小白几次再去望向那窗扇,然而自那一天后,吕纠的影子再也没有出现过在那里,他想关切的到底是弟弟还是她?小白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借着渐渐上来的药力,沉沉睡去。
这日小白将醒未醒时,勉强睁开眼角一条缝隙,朦胧景物中,是两张娇俏的脸颊忽而在他眼前散开,阴影消融,他努力想睁大眼睛,正午阳光明炫夺目,他恍惚瞧见那逆着光的两条身形娇弱年幼,均是殷红罩衫和裙裾,还未辨清容貌,门一拉,红殷殷的衣袂已消融在光亮里。
门廊上响起轻盈的两串脚步,似乎是跳跃着下的楼,紧接着少女私私低语,你推我搡,到了开敞的前院,才放开了咯咯欢笑起来,欢笑声稚嫩,像是十来岁的小儿,正落在刚刚从庖厨走出来的明月耳中,她好奇趴在门廊上看了一刻,见庭院里两个贵族女子打扮的小儿,珠花缠绕在低绾的总角下,翠环碰撞于细软的腰间,两人头挤在一处,嘻嘻哈哈雀跃着走远,裙摆在身后翻飞,深红浅红的罗裳飘飘纠结,仿佛天色将晚时天际的一团红霞,越飘越远,直要飘到仙殿上去。
明月被这明丽的身影深深吸引,竟没有注意那一团红霞身后的端毅,正在躬身行礼,目送着两个小女孩上了马车。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活泼明媚的。
心中闪过一丝艳羡,夹杂着酸楚,明月回神看了看手中的托盘,药劲该是过了,应到午食的时候了。
小白清醒过来,正在怀疑刚才的一幕许是个梦,听见门被拉开,骤然涌进一浪闪亮,金麦的阳光里,鹅黄裙裾的少女渐渐清晰着轮廓,明月走近,朝着榻上之人灿灿笑着,这一笑,山岚雾气散尽,花蕾初放,他一时以为自己之前被灌下的不是阵痛安神的解药,而是迷魂汤,否则怎么明明清醒时分,心却在突突乱跳?
“今天的鸡汤里有些碎肉,慢慢喝哦!”明月回身取来陶碗,听身后他咽了口口水。
她装作不曾听到的样子,盛了满满一调羹,在他眼前晃了晃:“来,小童子,张嘴,接好了,碎肉也是肉,好好品尝呦!”
小白眼睛随着调羹转了一圈回到原地,当即握住她的手径直送到自己嘴里一咽,随即吸气皱眉大叫:“啊——好烫——”
他喊叫牵扯了腹部,又忙着去护伤口:“啊——好疼——”
来不及取帕子,明月紧张地去为他擦拭水渍,柔腻的手指蜻蜓点水地滑过他的下颌,所过之处,摇荡涟漪,让他耳根发烫。
淡逸的双眉似柳弯弯,透着独有的钟灵毓秀,又因着此刻的蹙起,倒像是积了满山翠黛,她擦着擦着,见他勾起嘴角,唇畔不知何时爬上一朵笑。
登时停下手,她疑惑地去尝鸡汤,温度正好,哪里来的“好烫”!
她立即拿袖子怒甩了他一脸:“我见你手下倒是有力,看来自己喝汤已不成问题!”
“我还很虚弱的。”他眨巴眨巴眼。
“哦?”她一脸惋惜,“本来以为你好转了许多,明天要给你多加些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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