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德帝姬又问李慢侯:“你明日一定能走?”
李慢侯点头道:“已经准备停当,随时都能走。”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茂德帝姬先是露出满意的神情,接着又幽怨的瞪着李慢侯。
“你真的打算明日就走?”
李慢侯摇了摇头道:“本打算延后几日的。见了公主,就准备明日走了。”
茂德帝姬冷哼一声,又露出满意的神情。
上次李慢侯告诉她十日后离开,明日正是第十日,听说延后几日,为什么延后?还不是因为自己死了?如果自己都死了,他都不打算改变计划,她就要生气了。
明明知道答案,女人有时候就是想问:“为什么要延后?”
李慢侯道:“为了给你发丧啊?”
说完就有些后悔,没死,发个什么丧。
茂德帝姬又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
李慢侯觉得没什么话要说了,决定离开。
公主叮嘱道:“你记得明日一定要走!”
公主又强调了一遍,让李慢侯觉得有点古怪。
“为何?”
公主颇为俏皮了笑道:“我给我的兄弟姐妹们准备了一份礼物。如果你明天走不了,恐怕会有麻烦。”
李慢侯好奇,怎么他又跟这些皇子公主车上瓜葛了。
李慢侯问道:“什么礼物?”
茂德帝姬道:“一封遗书!”
李慢侯又问:“写的什么?”
茂德帝姬道:“你告诉我的那些话啊。如果他们听了能逃走的话,我就心安了。”
李慢侯上次给公主用形势分析的方法告诉她,开封是守不住的,劝她离开。她将这些话转送给了她的那些兄弟姐妹。
李慢侯对此不抱希望,茂德帝姬跟他这么亲密,都一直很犹豫。其他人中,除了金枝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种死理,李慢侯走哪里她跟哪里,根本不用劝,李慢侯至今也只劝说了李四跟他走,还有张妙常那个女孩大概还太年幼,跟着李慢侯觉得踏实。其他人,但凡有生存能力,根本都不想走,根本不信李慢侯说的,包括金枝的娘家人。
想到这里,李慢侯叹息道:“他们会信吗?”
茂德帝姬道:“也许会信啊。郓王没准就信了。”
李慢侯好奇:“郓王不是死了吗?”
茂德帝姬道:“如果他没死呢?”
如果郓王没死,在李慢侯没有三番四次劝说的情况下,仅仅是通过妹妹的侍女传过去的消息就肯走,那还真的是一个果断之人。
李慢侯叹道:“他如果没死,逃到南方,他就该是皇帝了。”
论皇位继承权,郓王赵楷是能给太子都带来压力的,郓王如果活着,就没康王赵构什么事了,那南宋高宗就该是赵楷了。
茂德帝姬叹道:“他如果是假死,你就麻烦了。”
又跟自己有关系?
李慢侯道:“我能有什么麻烦,他如果信了我的话逃到江南当了皇帝,该谢我!”
茂德帝姬道:“他如果是假死。那上回就是他要杀你!”
李慢侯心里一顿,顿时感觉到一股阴影压了下来。上回朱提辖当街刺杀他,最后的线索指向郓王,开封府也查到了郓王府,但郓王府接着就失了火,郓王和他儿子还都给烧死了。这其中充满诡异,没有阴谋才怪。
李慢侯心惊:“看来郓王真是假死脱身啊?!”
茂德帝姬道:“应该不会。他的胞妹都不知情,胞弟也没有动向。郓王向来照拂弟妹,应该不会独自脱身的。”
李慢侯道:“那可没准。要真这样,还就好了!”
茂德帝姬道:“好什么?他是亲王,都要你的命,若做了皇帝,你非死不可!”
李慢侯笑道:“我躲起来就是了。如果郓王如此果决,他做了皇帝岂不更好。没准开封很快就能收复。至少能跟金人来个隔河而治。”
对于彻底收复河北之地,李慢侯不抱信心,最精锐的西军也不是对手,河北的旷野上,宋军劣势明显,除非能够解决战马问题,否则很难对抗精锐的游牧骑兵。或许得等到蒙古人兴起,才有可能趁势收复河北。即便保有河南,也比南宋的领土大多了。黄河也不会决口,江淮地区依然是一片富庶之地,不会成为水患无常的贫瘠之地。
茂德帝姬笑道:“你倒是洒脱。”
她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李慢侯从她的神色中感觉到了精神的交流,这一刻两人都懂对方。郓王不死,那就是借死脱身,那么之前就确定是郓王要杀李慢侯。因为李慢侯曾经说过,那个皇子去了南方,就能当皇帝。所以郓王决定借死脱身,而为了防止秘密泄露出去,保险起见,他就要杀掉李慢侯。刺杀失败之后,他立刻启动了逃生方案,现在已经不知道逃去了哪里,躲在那个偏僻的角落静等时局变化。
将来等他做了皇帝,谁知道会不会还为了保守秘密,继续杀李慢侯。就像秦始皇要杀项少龙一样,反正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要杀一个人太容易,容易的就像踩死一只蚂蚁,只要这蚂蚁有一丝丝威胁,肯定会踩下去。
可赵楷如果真的是一个如此果断狠辣,关键时刻可以抛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并且成功策划出逃,既有决断的魄力,又有执行的能力,这样的人当皇帝,比宋徽宗和宋钦宗怎么看都更靠谱。
皇帝靠谱,对于所有人都好,对李慢侯一个人不好,也就不足挂齿了。大不了隐姓埋名换一个身份,天大地大,皇帝也未必找得到他。
往最坏的地方考虑,即便大宋容不下他,不还可以去金国,可以去西夏吗,战争一旦结束,这两个国家也不过是两个邻国。并且是吞并宋辽,开始向文明转化的邻国,也未必没有生存之地。即便不去这两个国家,还可以出海。这个时代,海外大片没开发的土地,做一个殖民开创者也不错。
茂德帝姬之所以欣赏李慢侯,正是因为李慢侯的这种思想,而这也正是宋朝士大夫的最高思想境界,不以个人的得失为意,心里充满了家国情怀。范仲淹、张载是这样,王安石、司马光是这样。其实就连史书中评为奸佞的一些人同样如此,宋钦宗任命的宰相唐恪就是这样的人物。唐恪在李邦彦被弹劾罢官的时候,得到李邦彦推荐,被宋钦宗任命为宰相,他跟李邦彦政治观点一致,就是所谓的投降派。
金兵第二次围城的时候,唐恪力主接受金国要求,割让河北之地,可当金兵攻下城墙,掳走徽钦二帝,要求立异姓王,要求朝中大臣签名公推张邦昌做皇帝的时候,有的不肯签,比如秦桧,被金兵掳走,有的签了,比如唐恪,但唐恪签完立刻服毒自尽,这种人不惧生死,之所以是投降派,不是怕死,而是他们认为打不赢,认为和谈是为名请命。
这种不计个人得失的士大夫精神,是宋代人最高的精神追求,看到李慢侯竟然也具有这种精神,茂德帝姬发自内心的赞许。
李慢侯叹道:“公主谬赞了。我一点都不洒脱。”
李慢侯这些天的心路历程,简直是一场精神炼狱,每天都受良心的谴责,恨不能拔剑而起,从军厮杀。可却只能逃走,如同一个懦夫。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洒脱。
茂德帝姬道:“谁又能真的洒脱呢?”
她也不是洒脱的人,她自己要走,还要留下一封遗书,劝其他兄弟姐妹都走,因为不这么做,她的良心会不安。
到这里,李慢侯真的没什么谈兴了,还要准备明日出发,他顺势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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