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棠跟着卫庭珩走过一条条曲折迂回的小巷,最后来到了一座宝塔下。
四下都是低矮的平房,唯有这座宝塔高高地耸立在小镇的中央,像一员孤高沉默的猛将,锋利的塔尖如同一把长剑直直地划破满月,千百年来孤独而又静默地守护着这座江南小镇。
沈西棠仰望着恢弘的宝塔,一种渺小的感觉油然而生,夏末夜晚的凉风吹散了她的醉意,此时此刻,她已是清醒地不能再清醒。
或许正是因为太清醒,她反而生出一种悲凉,恍然间,她竟感性地觉得,自己其实和这座宝塔一样寂寞,一样高处不胜寒。
卫庭珩注意到了沈西棠的感伤,只见他站在楼梯上冲她招了招手,故作轻松道:“站在这里做什么?好风景还在上面呢。”
沈西棠回过神,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一切果如卫庭珩所说,登上塔顶,入目的又是另一种辉煌。
只见天似银河,星光万里,绕城的河流如一面巨大的明镜,将所有的星光倒映其中。
小镇里的人还未睡,一家家摇曳的灯火像棋盘上散落的棋子,融融的火光照亮整片大地。
一盏盏孔明灯从一家家平房里飞出,似一尾尾散漫的游鱼,慢慢地向天际扩散而去。从房顶到天穹的那一段空气,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浩瀚的大海,容纳着无数的游鱼。
而在小镇与绕城河的边界,无数的河灯像一叶叶点着天灯的小舟,缓慢地向远处驶去。
天上的星辰斗转,地上的星辰游移,在满目的星火中,卫庭珩轻轻地说:“今天是孟兰节,虽是不太吉利的日子,不宜晚上外出,但听镇子里的人说,每年的孟兰节大家都会放孔明灯和河灯来告慰亡人,我想今天晚上夜色那么好,那么多孔明灯一起升起来一定会很美。”
沈西棠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了,她头一次知道,原来许多盏孔明灯同时升起,是这样的震撼,这样的美。
卫庭珩看着她被灯火照亮的眼睛:“当皇帝一定很辛苦吧。”
沈西棠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愣了一下,“嗯。”
“为什么不直接禅位给淮南王呢?”他问。
“你也认为我不应该做皇帝,真正的皇帝应该是我皇叔么?”她反问。
“不是,我只是觉得既然做皇帝那么辛苦,为什么不干脆不做了,一身轻松多好啊,还省得被人天天指指点点的。”
沈西棠摇头:“没那么简单,如果我选择禅位,等待我的只有两个下场,软禁,或是死。”
卫庭珩挑眉。
“我皇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沈西棠解释道。
卫庭珩看着沈西棠迷茫又清明的脸:“这世间谁活着都不容易。”
沈西棠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不容易的,整天斗鸡遛狗逛青楼,卫家有你大伯给你顶着,大理寺有一帮属下给你撑着。”
卫庭珩眯着眼看着她,半晌,弹了她脑门一下,咧嘴一笑:“哟,小妞,知道的还不少。”
沈西棠脸色一黑,撇开他的手,没有说话。
卫庭珩望着渺远的万家灯火,眼里是无尽的自嘲与哀伤:“轻松么?看起来是挺轻松的,出生在卫家,一生下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做错了事有大伯给顶着,不会做的事有一群属下做着,有大伯在,天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好啊。”
沈西棠像是察觉到他话里的深意,问:“你好像对你大伯很有成见?”
在她的记忆里,卫罡作为卫家的掌权人,和严肃古板的宋泉不同,是一位极和善的人,上至三朝老臣,下至刚出仕的新人,和每个官员都相处的不错,在朝中也没什么对头,看起来倒挺与世无争的。
“你觉得我大伯是个怎样的人?”卫庭珩反问。
“和善,淡泊,与世无争。”沈西棠想了想道。
卫庭珩讽刺一笑:“大家都这么觉得。”
晚风微微吹过,将他身上残留的酒气吹散了大半,露出他凌厉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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