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远离是非的世外之地。
如今这个地方已多了一座坟头。
任谁也无法想象一个瞎子要用多大的精力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挖出一个可以埋葬逝者的土坑,而他又要在这之后将逝者掩埋。
夏逸急促地喘着气,他的双手也已被鲜血覆盖。
“大嫂,你安心睡吧,再没有人能打扰你的清净。”
夏逸抱起了树下的思缘,就在他准备再度启程之时,他又听到一个踏着风雨而来的脚步声。
夏逸一手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婴,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刀柄——他已准备好杀人,也准备好被杀。
“逸儿。”
这一声轻呼既熟悉又亲切,夏逸登时卸下了全身的戒备。
“师父!”
夏逸本是无比的疲倦,可一听到闲云居士的声音,他又好像是溺水者抓住了那救命的稻草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闲云居士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因为他已看见了夏逸身后的坟头。
夏逸低下了头:“大嫂……已经去了。”
闲云居士猛地喷出一口血,如同被雷击一般跌坐在树下。
“师父……师父?”
夏逸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可当他弯下身将手伸出去时,竟然探了个空——他发觉闲云居士竟是少了一只左臂!
夏逸的声音也在颤抖:“师父……这条手臂……”
“潇儿没与你们同行么?”
到了这个时候,闲云居士仍在挂念着弟子。
夏逸惊道:“师兄为弟子与大嫂断后……师父追来时,没遇到师兄?”
闲云居士道:“为师倒是在路上看见了拭月那名弟子的尸体……可是却未见到秦啸风与潇儿。”
夏逸道:“师兄杀了那净月宫的女弟子?”
闲云居士道:“绝不是潇儿杀的……尸体上插着三把小刀,还有几处极其细微的切口……似是被丝线一类的物件所伤,而致命伤乃是她喉头的一处刀伤。”
夏逸心下一沉——看来已有第三方势力入局,来的极有可能是三个人,是以他们此刻的处境已更为复杂。
“师父既然没见到师兄的尸体,便说明师兄定然还活着。”
夏逸飞快地做出判断,一手架住闲云居士的腋下,便要将他撑起:“弟子先带师父离开此地,之后再打探师兄的下落。”
可他竟是没能撑起闲云居士,只因闲云居士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竟将他稳稳地压了下来。
“师父?”
夏逸失声道,他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却不敢直面心中隐隐的猜测。
闲云居士苦涩地笑了笑,道:“为师走不了了。”
夏逸身子一震,忽然大笑道:“师父莫要戏弄弟子了!唐剑南这些人不过一帮宵小之徒,酒囊饭袋之流能奈师父如何?”
他笑得实在很勉强,也笑出了泪。
“弟子先带师父去一处安全的地方,再陪师父好好喝几杯。”
夏逸正要再撑起闲云居士时,他的肩膀又被闲云居士按住。
“孩子,为师只能护你们到这里了。”
闲云居士歉然道:“往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下去了。”
夏逸的心已在收缩,胸腔间又有一口闷气,令他忽然很想呕吐。
就在这时,他发现闲云居士已收回那只按在他肩上的右手,接着怀里便多了两件东西——其中一件是一本厚册,而另一件似乎是一件兵器。
这是一把刀——飞焰刀!
“为师毕生的武功心得与飞焰都交给你了。”
闲云居士微弱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潇儿与舒舒的骨肉也交给你了,你一定可以替为师守护好他们的血脉,是么?”
夏逸惨然一笑,道:“弟子……做得到么?”
闲云居士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的坚定:“你一定做得到!你一定不会令为师失望,对不对?”
夏逸咬紧了牙,也握紧了拳:“师父若要弟子做到,弟子便一定能做到!”
“好……好!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为师相信你!”
闲云居士猛咳了几声,缓缓道:“孩子,你的酒壶还带着么?为师……想喝一口酒。”
“带着,弟子带着!”
夏逸忙将腰间的酒壶解下,可当他将酒壶递到闲云居士口边时,发现闲云居士的嘴居然永久地闭上了。
“师父……您喝不下么?还是您……是嫌弃弟子的酒么?”
没有人回应他,天地间只剩下女婴响亮的哭声与悲凉的雨声。
树下又多了一座坟。
坟前跪着一个孤独的人,他的怀里也躺着一个孤独的女婴。
夏逸像是一个死人,他已经一动也不会动了,就连地上爬过、正在躲雨的虫鼠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人还是一块石头。
夏逸忽然大笑起来——好凄凉的笑声。
——他在想什么?他又为什么笑了?
——惜缘临终之时仍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可是她却在被师门离弃之后,经历了世间最可怕的折磨。
——范二花子半生凄苦,只想做一个逃避往事的可怜人,可他最终为了友谊而不得善终。
——傅潇本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守礼君子,可他却为了一生挚爱而落得一个生死不明的下场。
——徐舒舒只是一个一心想与傅潇厮守到老的小女子,她又为什么要长睡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山林间?
——闲云居士又为什么要死?因为他誓死也要守护他视如亲人的弟子?他做错了么?
——他们为什么要落到这样的下场?难道人善可欺么?
夏逸笑得愈发癫狂!
他发现这人世间真是荒谬!
荒谬也可笑!
可笑世人眼中的独尊门恶徒居然救过他数次性命,可笑那手上沾满血腥的叶时兰会为了他舍生忘死——这些人不是邪魔歪道么?为什么救人的反而是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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