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
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解决了。
解决了,就轻松多了。
本就不应该停留在江芡的,早点选择离开不就行了吗?
无趣?没有你,我就无趣了吗?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在做的是一件多么严肃的事吗?无趣早已是我人生的主旋律,但不会影响到我,我在做的事,是真正有意义的事。
好好休息吧,你再也不用为任何人烦恼了。
很高兴认识你。
可惜没能早点认识你。
何丹看到匡平的信息,已经快傍晚了。她这两天跟着师父忙得焦头烂额。
从郑暮云,孙刚,再到林染。这三个生前完全不认识的人,现在整齐地并排躺在三张工作台上。
“多少年没有发生的大案子就让你给赶上了。”李桐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何丹火速给匡平回了短信,重新换好工作服,回到了李桐身边。
“师父,”何丹问道,“是有什么疑点吗?要再看一遍。”
李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在想,这三件案子如果是同一个嫌疑人所为,时间间隔这么短,他一定来不及像之前一样做得滴水不漏。我还想再检查检查,哪怕是能找到一点可能性也好。”
“是,那我们从哪开始?”
“小孩子吧。”
何丹和李桐走到了最左边的工作台前。
“说说,你看到了什么?”李桐时常会考考何丹。
何丹走向前,看着眼前逝去生命的小小躯体,“死者体表除了胸口这里的伤口,没有明显外伤。伤口有生活反应,且出血量大,是生前造成的。也是死者主要的死因。死者头部如她父母所说,有一个肿瘤。”
“还有呢?”
“死者的指甲里有些碎屑,与现场发现的刮痕相符。”何丹想不出还有什么了,只好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如果真的在短时间内完成杀害,放入音乐钟内。孩子突然挣扎怎么办?错过了可就白费力气了。”
“孩子已经遇害了,然后放了进去?”
“不对。如果是这样,我们会在音乐钟外的花坛,或者路上看见血迹。”
“所以说,伤口的形成一定是在音乐钟内的。这一次,嫌疑人选择把凶器留在死者体内?”
“嗯,这和现场发现的血液喷溅痕迹也是符合的。不止如此。这把刀还是苏华山买的。”
“哦,对,还有苏华山的案子没有破。”何丹有些气馁。
“别打岔,接着说。”
“既然这样,郑暮云在被放入音乐钟的时候,可能已经失去了意识。对,失去了意识的话,就方便多了。”
看到李桐点头赞同,她接着说道,“脑部我们检查过了,没有外伤。那么是药物作用?”
李桐听完转身拿了材料,递给了何丹。何丹接过来,翻阅了起来,她一脸无奈地说道:“师父,你这是何必呢?你早就知道了,现在还来问我?”
“总有一天你要独当一面的,要学会思考各种可能性。现在我们通过胃液分析,已经知道了郑暮云死时是意识不清的。接下来呢?”
“接下来?接下来把这分析结果交给程队长啊,让他们去追查药物的线索。”
“我是说,在这具尸体上,你还能看见些什么?”
“胃内容物消化程度?显示她吃了晚饭?”何丹问道。
“是,也是一种线索。只不过胃内容物消化程度太高,已经看不出什么线索了。下一具吧,孙刚。”
两人移动到中间的工作台前。
“孙刚,白鹭公园公共卫生间内发现的。脖子上有钓鱼线勒出的伤痕,勒出的痕迹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是被人勒死的。同样,伤口有生活反应,出血过多,导致尸斑形成的很少。”
“嗯。继续。”
“手指上有一些伤痕,新旧不一。他经常在白鹭公园钓鱼,手指上的伤痕应该是平时钓鱼留下的。”何丹蹙起眉头,“不过,既然他在公共卫生间被杀害时,没有大声呼救,也没有弄出特别大的动静,难道,他也被下了药?”何丹抬起头,望向李桐。
李桐又转身拿起一份材料,递给了何丹。
“师父,你这,哎!”
“先别哎,先看材料。”
何丹翻起了材料,“没有?没有被下药?”
“至少常规检测那几项都没有检测出来。”
“那他为什么没有反抗?”
李桐摇了摇头。“看看第三具吧。”
“林染。”何丹说道,“窒息死亡。她好像是唯一一个窒息致死的。”
李桐点点头。
“指甲里有一些碎屑,应该的濒死的时候,刮擦到躺椅的扶手。其他,没有什么呢。”何丹想着干脆承认看不出什么了。
“不错,林染身上的线索很少。”
何丹没想到竟然意外得到了老师的赞同。“那,是不是有可能和之前的案子不是同一个嫌疑人做的?”
“暂时没有发现可以并案侦查的证据。”
“但是师父你觉得是同一个凶手。”何丹说道,不然师父不会把他们放在一起重新检验。
她清晰地听见了李桐的叹息声。
是啊,她说得没错。明明找不到并案侦查的证据,却还是要希望有所发现。
“你说得没错,这次是我的不对。”
“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明显证据可以并案,我这样就是在误导你,也在误导我自己。”
说着,李桐接过何丹手里的材料,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看着李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何丹低下头,对着躺在工作台上的林染说道,“你看我师父,怪不怪吧!”
说完她感到背后发凉,怎么回事,自己竟然在这里和尸体说话。要是林染开口回答了,她还不得被吓死。她赶紧把收尾工作完成,还答应了匡平他们一起去吃宵夜呢。她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真的发生了什么,一对三她也不是对手啊。
何丹到的时候,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来的。林英玄见她来了,往里挪了个位子。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点菜啊,我都饿死了。”何丹见没人出声,便说道。
“来来来,点菜,何大法医,你喜欢吃什么?”朱平平应和道。
两个人商量着点完了菜,桌上又恢复了一片沉默。朱平平小心地观察着桌上的形势,匡平看起来有心事,林英玄则是满心不在乎地吃着花生米。只有他和何丹,努力地维持着桌上的谈资。
菜渐渐上齐了,匡平拿起杯子说:“我们也好久没聚了,明天还有工作,大家以饮料代酒,先喝一个。”
三人都举起了杯。
“是好久没聚了,上次还是何丹来的时候,我们给她开的欢迎宴。”林英玄说道。
“是啊,就差王逸寒了。”朱平平话没有落音,就感觉左右两脚同时受到了攻击,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何丹和林英玄带有警告的眼神,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何丹立马接过了话题:“那叫欢迎宴啊,那是烧烤摊,你就蒙我吧。”
“烧烤可是大餐啊,一般我们聚餐都不吃这么奢侈的。”林英玄接着说道。
又一个话题消失在空气中,朱平平原本话最多,现在却因为说错了话,不敢再开口。
匡平也察觉到氛围有些奇怪:“怎么了这是?大家多吃点菜,明天还要接着干活。”
“吃菜,这个水煮牛肉一看就不错。”何丹说道,林英玄立马在一旁应和着,“我就爱吃水煮牛肉,我来尝尝正不正宗。”
“哎呀!”朱平平把筷子一扔,说道,“我受不了了。我来说吧,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他不知道我们有多信任他吗?他城府怎么这么深啊。”
“我相信他没有杀人。”匡平打断了他,朱平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们,就是想和你们谈谈案子的事。”听到匡平说话,何丹和林英玄默默放下了筷子。
“王逸寒这个人,我已经不想再去讨论他了。但是这个案子,林染的这个案子真的是他做的吗?”匡平摇了摇头,“我不信。”
“你觉得可以和之前神秘人犯下的案子联系起来?”林英玄问道。
“至少法医鉴定方面,我师父说没有发现可以并案的证据。我们刚刚才重新检查了一遍。”何丹说道。
“你刚刚尸检完,还能吃得下饭?”林英玄问道。
“能!我还饿极了!”说着夹了一块肉塞到了嘴里,大口地嚼了起来。
“佩服。”
“别闹,何丹,法医鉴定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我昨天没有去现场,你们这边呢?”匡平又转向了林英玄。
“没有。但这次一定不会放过他。”林英玄喝了口饮料,说道,“高淼老师回来了,之前她只是答应我帮我做一些检测。你猜今天下午她和我说什么来着?她让我把文印塔案开始,所有物证资料,都搬过去给她。她要开始跟这个案子了。”
“高淼是谁?”何丹问道。
“传说中他们科的大神级人物,从省里调回来的。”朱平平说道,“不过我们都没见识过,之前好像一直是病假,加上江芡也没什么大案子。”
“行啊,果然消息最灵通的就是你了。”
“高淼老师是真的厉害,我之前在别的地方实习的时候就听说过她,知道被定在了江芡,和她成为同事,我还激动了好久呢!”林英玄满脸崇拜,“所以啊,我一定会好好帮助高淼老师,揪出神秘人的小尾巴。”
“哦,对了,”何丹打断了林英玄突如其来的亢奋,“有一个事情,不知道有没有用。林染死之前哭过。”
“不是正常的都会有一些,你们法医术语怎么说来着?”
“不是,应该是哭过。你说谁啊,让她哭完了,被杀害的时候连反抗都不想了。”
“她可能就是求死了。”朱平平说道。
“对了,朱平平,有个事情你要去查一下。王逸寒和林染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我始终觉得他们之前就有交集。王逸寒之前是哪里人?”
“海州的。”朱平平回答道,“这还等你来问?程队一早就让我去查了,估计明天早上就会有结果了。可千万别告诉我他们之前在海州就认识。”
“真有这个可能啊。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何丹说道,“我师父说了,这次的案子算得上江芡近十几年最严重的案子了,我们真是好命,叫我们赶上了。”
“你说呢?下午程队又被上面叫过去了。一下子三件命案连着发生,还闹到了网上,再不侦破,估计就完了。”朱平平说道。
“先别想那个了,要是不侦破,可能还会有人遇害。”
“这混蛋,找点别的兴趣爱好发展一下不好吗?偏偏出来祸害别人。那个小女孩才几岁呀,他怎么下得去手的。”
“我刚刚还见到她,躺在那儿,那么乖巧。”何丹想起郑暮云有些失落。
“你打住啊,我不是很想听你工作时的细节。”朱平平说道。
何丹翻了个白眼,怼了回去:“你倒是想听,你听得懂吗?”
看着眼前的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匡平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他们。下午他偷偷溜了出去,拿着身份证去通讯公司把所有的卡挂失重补了,当然,除了已经被王逸寒拿出来和林染用的那几张。那些已经在朱平平的重点监测范围里,他相信,如果王逸寒可以提前那么久办理电话卡来策划这一切,他留给自己的线索一定在其他的电话卡中。他看着手里的电话卡,去自助机器上查询通讯记录。
没有,手里的几张电话卡都是空的,近三个月没有任何记录。
匡平拿着电话卡回到了办公室,好在下午并没有人过来打扰他。他一张一张卡插入了手机里,从邮箱,到网盘,一个一个尝试登陆。
终于,在一张0412尾号的手机卡注册的邮箱里,查到了收件记录。
他颤巍巍地将收件箱的页面滑到了最底端,点开了第一封邮件。
在这个宁静的下午,他看完了这个邮箱里的所有邮件。
他目睹了一个谋杀计划从雏形到完善的过程。
策划的人是谁?
要谋杀的又是谁?
回到了家,匡平放下背包,打开电脑,登录了邮箱。
“您好,近来可好?久疏问候,略有愧疚。本以为再次联系您,还需要一段时间,近来突闻将有变故,思来想去,还是希望您知晓。变故不日将发生,望您慎重,再慎重。”
“特意提醒,万分感谢。此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世间万物,终得有报。我自会处理。愿你平安顺遂,与此再无瓜葛。”
“怎会与此再无瓜葛。我知会与你,只因早前答应过你。既已知会与你,便是其中一份子。望你不要再有这类想法。”
“我虽无完全万全之准备,但有玉石俱焚之决心。你无需插手,不值得。”
邮件到这里停了将近两个月,两人没有再交流。如果这个邮箱是王逸寒本人使用的,那他到底是在警告谁将有变故发生呢?这个变故又是什么呢?“玉石俱焚之决心”,到底谁要和谁玉石俱焚呢?
再次发送邮件时,似乎行动已经开始了。
“您已经到了?我今日看到了你,你这样太冒险了。就像您说的,不值得。玉石俱焚也不值得。我们出来见一面,商量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计划。请您相信我,就像我相信您一样。”
“您知道我直接来见您,风险有多大,如果不想节外生枝,请约定时间与我见面。”
“事情开始变得复杂,无论您有什么计划,请先停下来。望见面详聊。”
“事态紧急,无论计划如何,请立刻取消。”
匡平看了眼日期,是王逸寒、林染和他一起调查苏华山案件的那天。他记得,那天林染让他离开了一会,那段时间,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他们真的是碰巧相遇的吗?还是王逸寒听到了程海的安排,故意在那里等他们呢?
那天,是王逸寒发出了最后一封邮件,要对方取消计划。对方是谁?计划是什么?要与谁同归于尽吗?既然发出邮件取消,说明这个人还没有动手。倘若他没有听从王逸寒的建议,动了手,遇害的时间就应该在苏华山之后。苏华山之后,依次是郑暮云,孙刚,还有林染。
林染!这个名字在这时显得如此突兀。刚刚何丹才说,没有证据可以将林染的案子和其他案件并案侦查,如果林染的死根本和这个案子无关呢?那么王逸寒就不是杀害她的凶手,而且一直劝阻凶手停手的人。
所以说,这个发件人行动了,而且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王逸寒什么也不说呢?如果说之前他一直想要靠自己来阻止这个人的行为,现在林染已经遇害了,他也成为了嫌疑人,为什么他不说出一切呢?如果我们一直将林染的死与神秘人案件相关联,就可能完全找错了方向。最重要的是,既然王逸寒已经决定替这个人隐瞒到底,有为什么要透露信息给他呢?匡平百思不得其解,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见王逸寒。
他看了眼窗外的月亮,刚露出脸庞没多久,就躲回了云层后面。已经深夜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说不清楚哪里奇怪,自从他上午见王逸寒之前就开始了。他什么也想不出来。如果这时候是王逸寒,他应该不费吹灰之力推理出一切吧。
难得的晴天,匡平是第一个到会议室的。他看着朱平平顶着鸡窝头,一张一张贴着照片。朱平平转身的瞬间,他看见了林染的照片,现场的照片。他没有去现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离开时的样子。匡平瞬间扭过了头,朱平平注意到了他这个举动,把下面的照片往上挪了一些,挡住了林染的脸。
程海进来,发现人已经差不多齐了。
“开始吧。”他说道,瞥了眼那个空着的位置。
“大家早上好。我先说一下,最近一个案件的情况吧。死者林染,海州人,因过失杀人入狱四年,前不久刚刚刑满释放。从顾城监狱出来,本应在江芡转车,回海州。不知为何,留在了江芡。法医鉴定这边显示死者是窒息死亡,和痕迹鉴定这边核对过,凶器应当就是留在现场的塑料袋。塑料袋里除了死者的指纹和DNA,还有王逸寒的。”说道这,他的声音有些失落。程海看了他一眼,朱平平马上说道,“室内还发现了许多王逸寒留下的痕迹。程队让我去调查了王逸寒与林染之前是否有关系。我们在林染居住的酒店的监控视频中,没有找到两人有交集的地方。但是在海州那边有了发现。王逸寒是海州人,林染在入狱前也是在海州刑警大队工作。林染被判过失杀人入狱的案子,涉及到海州当时的一位刑警,叫姚涧舟。姚涧舟有一个妹妹,叫姚涧芳。这个姚涧芳,就是王逸寒的母亲。去世的刑警是王逸寒的舅舅。”
现场一片哗然。程海的脸色沉了下去。
“王逸寒小时候父母车祸过世,是在他舅舅家长大的。姚涧舟出事的那年,他已经在舅舅家生活了十几年了。他毕业以后,就被分来了江芡。这回,正好让他遇见了林染。”
真的是正好吗?程海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在文印塔案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林染。
“朱平平。我记得文印塔案最开始的时候,是你第一个提出现场围观群众照片里有林染的,因为她有过案底,所以当时提了出来。你是怎么认出林染的?”
朱平平猛吸了一口气,呆在了原地。“王逸寒告诉我的。”
现场出除了程海面不改色外,又是一阵躁动。
“他说,他感觉这个人眼熟,像是以前海州的那个凶手。我就核对了一下,果然是林染。”朱平平的语气里充满了气馁。他没有想到,早在那时候他就已经被利用了。
“继续吧。还有什么发现?”
“有的。那个,对了。”朱平平一下子思路有些乱,他冷静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看了一下林染在海州的案子,这宗案子不止一个受害人。林染在追凶的时候,还撞死了一位海州大学的美术教授,叫,叫张敏正。你们猜,这个张敏正的妻子是谁?”
程海正想开口让他直接说,就听见匡平的声音响起。
“葛安娜。”
“没错。”朱平平点点头。
这下子,包含程海在内,所有人都惊诧了。
“葛安娜?”程海站起来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大,吓到了不少人,“葛安娜?为什么我们之前从来没查到她?嗯?”程海走到白板前,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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