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历了挚友的突然离世,还要忍受他人的误会冷眼,尽管活着,处境却未必比死去的张映熙好上多少。
霍存能感知得到年懿川内心的崩溃,但是她能做的仅仅是静静地站在这里,无言地望他。
“陛下不必因我处境有什么感伤,更不要有什么为难。懿川虽说偏执不通透,但是还算明眼,陛下如今面临的困境更棘手、更艰难,我的煎熬,不过是一个人的情绪,陛下还有万里江山大局要顾全。”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霍存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酸了,眼眶中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时至今日,她仍能看到年懿川在看向她的眼神中的星辰大海,从前她还笑他心性幼稚,可是后来他也帮了她不少忙,尽管自己不愿意接受朝廷过分争端内耗的体制,依旧拼尽全力帮她处理政务,分担压力。可是她从头到尾什么都没给他,也什么都给不了他。
其实年懿川若是怨憎她一些,她反倒不至于这么难受这么愧疚。从一开始,她便认清了后宫中送进来的人不过是君臣之间权势的一场交易罢了,从没打算动什么真感情,也不会觉得亏欠送进来这些人什么,彼此之间相安无事便是。
她当张映熙是真心朋友,时常走动,聊聊心事至于年懿川,原本两人也许能交个好友的,至少余生在这寂寂皇宫中还有个说话的人,只是偏偏年懿川对她动了心,她反倒没办法面对了,只好长年累月地冷着,需要帮助的时候才打个交道。常谦淳算是这些素昧平生的人中与她相处得最成功的了,人尽其才,名义上是个面首,实则是个侍笔的好人选,这些年下来磨合得还算默契。
至于宗继,她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在这深宫中,她唯一当做伴侣的人,唯有郑无止吧,偏偏还别扭成这个样子。
算下来,她谁都不欠,亏欠年懿川的最多。
该有的体面并不是说给就给的,没有交流,就等于受冷落,就等于会遭白眼。但是这几年,从不见他有什么抱怨。他始终是那样赤子之心的模样。
她这么想着,出神了一会儿,年懿川始终没出声,就这么静默地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长时间地凝视她,毫无顾忌。
也许霍存根本都意识不到这个“第一次”,根本察觉不出这次他明目张胆地看与以往总是很快收回来的眼神有什么不同。但是年懿川自己无比欢喜长久地隔岸痴望而不得,一点点收获,就足够让人满足了。
他很欢喜。
他嘴角牵动了一下,但是依旧摆脱不出那份苍白。毕竟眼前是大片的黑白丧,是困在这深宫中的岁月里最好且唯一的好友的逝去,即便这贪婪的凝视让他欣喜,也不过短暂一瞬间。
不过就这一瞬间的感受,为此,他觉得什么都值。
霍存错过了他视死如归般的眼神,错失了发现他异样的机会。
“存,我能抱你一下吗?”
此句,像是轻飘飘落下来的雪,没什么力道,而且落到地上一下子就融化了。
“什么?”霍存刚刚在恍惚之间,捕捉到了几个字眼,却没有听得真切意思。她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
年懿川很快地讪笑一下,道:“没什么。”
“陛下可曾记得臣侍的一句承诺?”
“你何时予朕过承诺?”霍存一脸茫然。
年懿川却记得清楚那时她与宗继争执激愤,一时急火攻心倒在地上,半昏半醒。那时他飞快地冲过去,抱住了她。他说:
“陛下,何苦如此?你若愿意,我年懿川在此立誓,唯奉你一人,视若珍宝,倾心呵护,绝不相欺,永不相负!”
那时的霍存一如现在的霍存,都是一样的毫无反应。
当初没听进去,此刻当然记不起来。
可是他是认真许下这个誓言的,并且从不打算反悔。
今时今日,陷入僵局,该是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尽管只是一厢情愿,但是能为喜欢的她做些什么,他已经很欢喜了,就像刚刚能静静地凝视她好一会儿那样的欢喜。
“没事了,陛下来了,那臣侍先退下了。张兄身后事已经安排妥当,陛下也不要过于久留,免得伤身。他人若还在,也一定不希望陛下为他伤神伤心的。”
语罢,他微微一欠身,转身离去。
暮色四合,把他整个人的背影的色彩都吞噬掉,越来越微弱模糊。
霍存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难以抑制的伤情之中,再一回神儿,意识到自己是为嘱咐年懿川配合她避过这一劫的时候,他人已经走远了。
走远了,唤不回来了。
一阵风吹起来,一树的白海棠落瓣,落到了霍存的头上、肩上,一时不曾拂落,好像下了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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