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值得饶恕,是你身为宫役,登记在册,不能不明不白地销声匿迹,即便陛下帮着我蒙混过去,回过来问起我也无从解释,我这才留下你,你要有自知之明,好自为之。”
苍兴知道自己主子虽然训诫的话十分严厉,但是实际上也是对他手下留情了,他自己都认为必死无疑了,毕竟自己的主子自己清楚,宗继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不能令行禁止,而是自作主张的死士卖命的,可是宗继却愿意留他一命,全了多年相伴的感情,即便是嘴硬说怕难以交代,但是堂堂宗继想要处置一个自己的侍从,方法多的是,根本就是他自己不想下手罢了。
但他也不是不懂给主子台阶下的人,当然没有仗着这点儿仁慈就继续在宗继面前卖弄,最后提醒了宗继一句记得看信,就自己退下领罚去了。
宗继则是一个眼神都没给苍兴,其实苍兴的话在理,要是没有子嗣这么一个机会,那他跟霍存恐怕此生都只有渐行渐远的份儿,从前他手握重权,被猜忌也还有自立的能力,可是身处深宫,犹如困兽,更是大大不利,再不与霍存亲近,那便永无翻身的机会了。
正因如此,他迟迟不肯动作的行为才会令自己都如此难以面对,不敢深想,苍兴这样替他行事,正好撞到了他恼火的枪口上,非但不能让他坚定心思,反而这一招先斩后奏使他更加难堪又愧疚,不管是谁行事,属下坐下的事情最终都会记到主子的头上,即便算计霍存清白不是他有意为之,一则他自己凭着推演计算早就考虑过这一步,有着这见不得人的一念,二则苍兴出手到头来还是为了他。
事到如今,他就算是不认可,也只能是尽力帮着苍兴隐瞒下去。亏得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心悦赵缜,霍存更是了解他的心性,相信他不可能在明明无此心意的情况下去算计霍存清白,利用孕育子嗣建立坚固的联系。如若不然,其实只要一琢磨霍存怀上他召宁宫的孩子对谁最有利,谁最希望如此,就算抓不住半分证据,单凭动机,就足够皇帝陛下锁定宗继或是他身边人为筹谋者了。
宗继原本就因为自己曾经做下的一件事情对霍存存有极大的愧疚,如今知道苍兴这手脚之后,更加心虚没底气了,也只有加倍地对霍存和孩子好回去,才能稍稍好受一些。若论心头煎熬,他纵横朝堂近十年,若是从读书起便算了,那他接触阴谋阳谋的时间更是可以说活多久有多久,世事轻易不会扰乱他的心神的,这些年唯独败给了情义二字,对一切心硬如铁,偏偏在赵缜霍存这里难以心安理得。
他是在没有心力再往深处思考下去,长夜漫漫还有的煎熬,想要多少逃避一会儿是一会儿,坐回圈椅上拆开了那封急急送进来的家信。
是宗继母亲宗郑氏的来信,寥寥数语,无甚问候,竟然是直接提出让他想法子尽早接她进宫去一趟,事关重大,却没有再详细的因果解释了。
宗继看罢不禁皱紧了眉头,他是在不明白母亲到底意欲何为,不过他自己母亲他还是了解的,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出让他难做的要求,所以不管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必须先顺利把人带进宫来才是,当面见到了人才好详谈。
不过眼下这理由倒是不难寻找,宗继转念一想就让人去了鉴中宫禀报,说自己母亲宗郑氏知道皇帝陛下有孕以来辛苦异常,毕竟是一半宗氏血脉,她想要进宫来探视一二,如果能留下照顾两天更是好事云云,并且知道这封信没办法隐瞒过去,直接就说成是宗郑氏心情太过急切,漏夜递信,正好可以让霍存同意尽早把人接进来。
第一个禀报遣出去之后,宗继想到毕竟是向开朔是在主理后宫事宜的正主,虽说位分在他之下,但多少要给他面子,又派出一对宫女去来仪宫把这件事说了一番,当然这就不能算是禀报请示,而是客气的通知了。
宗继不知道的是今夜他那不安生的皇帝陛下又闹腾了一番往赐闲宫去歇下了,向开朔也被郑无止喊了过去嘱咐一番,好在他回到来仪宫的时候,那送信儿的宫人也才刚到,正好迎面赶上,在来仪门前停了脚步一五一十说了。
宗继这两拨人的派遣可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鉴中宫正主儿并不在含章殿里,京娘拿了主意又派了两拨人,其一往赐闲宫去通气,又以防万一陛下没醒着,不能及时处理宣君的事情,又其一往来仪宫去请示了。
来跟尊使殿下报信的两拨人前后脚地遇上,向开朔也省的再废第二遍功夫,直接对鉴中宫的人交代了让回去告诉京姑姑一声,陛下已经在赐闲宫写下了,一时半会儿打扰不得,自己会处理了这件事情,明日再通知陛下即可对宗继的人则是直接交代让回召宁宫去复命,让宣君殿下安心,明日一早就会安排宗郑氏进宫,到时候人来了如何安置,则是交给陛下定夺。
三边皆大欢喜,一夜风平浪静。赐闲宫也重新有了久违的安恬温馨气息,端郎阁下驾轻就熟地躺在皇帝陛下的身边,却不敢合上眼睛睡去,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节奏轻重,生怕惊扰了好容易熟睡一回的人。他温柔的目光时而落在霍存恬静的脸上,时而落到她尚未显怀的小腹上,整个人身上都像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一般。
宫人们看在眼里,都觉得这才像是真正的皇嗣生父的样子,这样充满温柔爱意,比召宁宫那位矜贵的做派不知好上多少倍。
就算真相可以被隐瞒,血缘之间的奇妙的确是无法割断的,宗继从没有怀疑过孩子的身世,但是一直以来都不曾对于这个正在孕育的生命有什么特殊的情结,反而还不如对于霍存的情义更深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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