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映熙原本就是对这些红尘俗物不感兴趣的避世之人，眼下虽说不愿意上，但是连拒绝的说辞都懒得编，还是年懿川开口，带着他一起把两个人的推辞全说了出来。
霍存掀了掀眼皮，白了年懿川一眼。
“说你傻你还真是不聪明，朕都说了在你们俩中间选一个，还你俩都上不了。要是朕考虑了上头那两个，还有把你俩叫过来的事儿吗？也不想想，自己不想干那就往你旁边儿的好兄弟身上推啊，朕又没拦着你！”
霍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仿佛在数落自家脑子不会拐弯，太过实诚的傻孩子。
张映熙倒是更通透一点儿，听着霍存这话就知道陛下这是更瞩意年懿川这小子一些，毕竟他爷爷张信已经是年高致仕之人，年懿川的父亲年佩功却是朝中举足轻重的股肱之臣，影响力更大一些，在两人原本都不大名正言顺的情况下，年懿川的阻力也会更小一些。
他可是听进了皇帝陛下刚刚揶揄年懿川的半玩笑的话，直接就把锅往身边儿人身上推，一点儿都不带客气的。
“启禀陛下，臣侍早年行走江湖惯了，并不谙熟政务，即便赶鸭子上架到了朝堂上，也只有贻笑大方的份儿，起不到什么作用，还是年兄更为合适。”
霍存颇为满意地看了张映熙一眼：“你倒是学得快，朕看你合适得很呐！”
“臣侍……臣侍受过伤，脑子不好使，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还请陛下体恤，让能孚众望的年卿出面才是上上之选！”
年懿川看张映熙的眼神都要喷火了，明明他们俩关系那么铁，亏他刚刚推辞的时候把两人都带着，怎么这关头张映熙却毫不犹豫地把他给卖了！
张映熙则是勉强憋着不厚道的笑，第一次如此感谢自己失忆的经历，让他又名正言顺躲了这差事的理由。反正皇帝陛下其实自己心里已经有打算了，基本上不会因为他们俩的说法而改变自己的看法心意才是，更何况别看年懿川有些一根筋，但的的确确是个适合治国理政的实干之才，有这么一个机会，当然是让他上去历练才好，也能圆他一个实现抱负的愿望。
年懿川再一回神，发现霍存也是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面对皇帝陛下跟张映熙的围攻，他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似乎又找回了当年一起联手坑人的感觉，霍存跟张映熙心情都变得十分明媚，只不过苦了这可怜的年懿川，说是来征求意见，其实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霍存原本还有一些的犹豫不决在看到两人表现之后就立刻消失无踪了，果然还是当着面更容易分析出利弊来，这一场问话也就成了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走过场了。
年懿川倒说不上不情愿，但是多少是有些怵头的。他毕生的心愿就是用自己的方式造福黎民，可以说得了这临朝称制的机会是如有神助，但是绕回到他一直以来的别扭处来，他始终不喜欢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排除异己，总觉得所有力量都应该拧成一股绳，使到刀刃儿上去，送到有需要的地方去，而不是做无意义的内斗。因为一直秉持着这样执拗的理念，他始终无法领会，或者说无法接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对于权术更加不得要领，这也是霍存找他来谈话的另一层用意，今日她便更加透彻地给他点出来，也算是偿还他错付的心意了。至于能不能参透，那就不管她的事儿了，可要看年懿川自己了。
张映熙越看越明白，也是个识趣儿的人，不打算多留碍事，只不过临走前还说了一句：“臣侍近来又想起了一些事情，若是陛下手头事务处理完了，可以到至禧宫来坐一坐。”
霍存把张映熙又恢复了一些记忆的事情暗自记在了心上，打算把年懿川顺利推了出去扛事儿，自己能闲下来就过去找他谈谈，看他意思，这是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浮现了，这才直言请她有空过去。
不过当下，还是先把年懿川这桩眼前事解决了才是。
“就剩你一个了，这差事你是逃也逃不了，不上也得上了。有什么想说的？”霍存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还算是温和，甚至有一些……慈爱？
年懿川也知道陛下这是着实对自己不放心，拿自己当不谙世事的稚子，他一个比霍存还年长的大男人，当然不喜欢这样被轻视的感觉，可是不自在归不自在，他却的确没什么反驳的理由跟底气。
“臣侍自知，自己并不适合这过于现实的朝堂，也从来没妄想过有朝一日能担起这样的差事来，恐怕会有负圣意。”年懿川有些落寞。
霍存从容地仰靠到椅背上，喝了一口刚兑好的温蜂蜜水，慵懒地斜倚着，拿手支着自己的额角。
“一个行医的人，家底还算厚实，行走各地救人第一，挣钱养家还是其次，你说，他每遇到一个病人，都是穷苦困厄之身，看不起病，买不起药，最后都要这大夫自己补贴，辗转半生下来，家财散尽，妻离子散，算是成功吗？”
“悬壶济世，怀仁义之心，牺牲小我，救济苍生吗，有何不对？”年懿川还在自己的思路里跳不出来，不明白霍存的用意。
“是没什么不对，不仅如此，这医者仁心，是大英雄，好榜样。这样倾一人之力，拯救生民百千，是鲜少有人能比的大功德了，不过如此的无私，如此的凤毛麟角，却依旧是凄凉晚景。你或许说，这样做的人原本就不在意这些回报，有那些受益者的感恩戴德，足够支撑着继续活下去行医救世的信念，可是他自己都保不全了，有这个心，还有这个力吗？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你真的读明白了吗？”
年懿川看着语重心长的霍存，完全怔住，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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