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娘还以为是这两位祖宗又闹什么别扭了吵架吵成这样，而且十有八九又是皇帝陛下在欺负郑端郎，可是人家贵为天子，发脾气底下人也只有受着的份儿，端郎阁下又是那么宠着她纵着她，肯定少不了受委屈添憋屈，她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刚走没多远又返回去，但是不敢不明情况就直接往里进，先是在门口贴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打算先了解一下是什么情况，也好想好说辞进去劝架。
只是她一听到里头大声说话的内容，却发现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不是这两人一言不合吵架了，而是别的事情惹怒的皇帝陛下。
这下她不用担心郑端郎的人身安全了，好歹松了一口气，按捺下性子来打消了忙着进去的念头，耐心再听了一会儿。
说的竟然是何宾白何选侍的事情。
京娘听了不由皱眉。这何选侍若论谦和温顺，比起常良人来都是不遑多让的，即便是分得了宴会表演才艺这么一个掉价儿的事情，也没见过分羞恼，而是平平静静地接下了任务，日复一日态度认真地往教坊司去排练磨合，尽力做到尽善尽美，这样的可人儿，怎的还会引起陛下恼火的？
一定是这端郎阁下带来了什么消息来。
上次陛下迁怒常良人，也是颇出他们这些鉴中宫伺候的人的意料的，毕竟一直都是那样讨人喜欢的形象，怎么就没来由惹了圣怒？解春也是口风紧，没有提前跟他们知会一声个，最后下了处置决定他们才发现这常谦淳先是卷入了池才人命案当中去，而后虽被洗白，却又发现他暗中向外头传递宫中的动向消息，出卖皇帝陛下的心思想法。
这一回何选侍这是又犯了什么错？可别也跟常谦淳似的是这样泄露圣意的大事，否则陛下能宽恕一回，难保能够第二次也能对何宾白这么有善心、有耐心。
可是京娘哪里能想得到，何宾白这里出的事情，简直比常谦淳的勾当性质更加严重，面临着更大的灾难！
“怪不得一直觉得这何宾白给人感觉奇怪，不怪是这样正经事情上本事平平、一到歌舞消遣上头就无人能及的做派！这幽州都督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该有这个勇气把个勾栏瓦肆的小倌儿送进宫来羞辱朕呐！”
里头又砸了一个茶盏，那瓷片碎裂的声音猛地传出来，听得都叫京娘这样稳重的人跟着打了个哆嗦！
霍存长大之后，很少这样大发雷霆了。从前这种架势多一些还是因为她管不住自己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家的脾气，脾气一上来谁都挡不了，多少有些骄纵任性的成分在，可是如今早就已经心性不差了，即便生性气血足，比不上她师父宗继那样的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还是能够做到的，今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也是叫京娘清楚其中深浅了。
说来也是，虽说这霍存不是那样教条刻板的人，相反很多观念想法都比大多数人要心思活泛，这世道三教九流分得清楚，也没见她那么视人命如草芥，不把下人当人看，还给予多数伺候的人足够的体面尊重，从前出宫散心游赏的时候见了沿街乞讨的救济过后也知道劝着找份生计自力更生，看到酒坊花楼里漂亮精彩的花娘也会驻足叹赏，没有鄙夷之色，可是这别人不管不顾地把一个勾栏瓦肆的男优伶送进来充作后宫侍奉皇帝的侧郎君，那可是滑天下之大稽，狠狠地落了皇帝陛下的脸面了，说难听点，这就是羞辱。
因为这个世间礼仪尊卑是根深蒂固的主流观念，霍存本人就算能够怜赏那些卖艺人的生活不易，也不代表别人就可以送一个给皇上当郎君，这样的举动落到天下人眼中，是对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的羞辱，是绝对的大不敬。
男人做皇帝都没有离谱到不顾纲常礼仪纳一个烟花女子进宫做妃子的，何况霍存一个女皇帝？即便养面首，也必须是家世清白的子弟。
这不是对何宾白本身身份是小倌儿的轻蔑鄙夷，而是对于幽州都督胆敢做下这种荒唐事的震怒。
身为一个帝王，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都盯在霍存身上，这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君主颜面何存！
但是京娘一想起何宾白那样规行矩步滴水不漏的做派，一点也没有风骚轻佻的作风，说句大不敬的难听话，说起谁是小倌，不论才艺只看身段，完全想不到何宾白这样一个像白桔梗花一样干净的男子，倒是郑无止更像那祸国殃民魅惑君王的妖姬！所以她除了震惊幽州都督的行为之外，消化何宾白的身份也是需要一段时间。
好在她心理强大，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不管心底如何，面上是很快恢复了谨慎平静。她在禀告进门之前，还转转眼珠想了一下，稳妥起见，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大事上说不上话，也不知道什么合适，于是吩咐了一个小内侍去召宁宫请了宣君殿下宗继过来做主心骨主持大局，免得这两人光忙着生气，冲昏了头脑做出什么没分寸的事情来。
她还吩咐了另一个小宫女去太医院请了掌院过来候着，有备无患以防万一，万一霍存又气急晕了呢？
召宁宫过来鉴中宫还需要一阵儿，京娘交代好了之后就直接端了两盏茶进去。
谢天谢地，郑无止正扶着怒极拍案而起的霍存，小心翼翼地给她顺着背，霍存还没到气得头昏眼花的地步。
只是面前已经一地狼藉了，空旷的地砖上有茶盏花瓶各类瓷器的碎片，还有被茶水花瓶水打湿的散落到地上三三两两零落的纸张，都是郑无止整理好的幽州都督曾经把何宾白带回自家去如何教养，还有后续如何抹去痕迹的事情。
郑无止其实已经绞尽脑汁尽己所能地把所有申述事实的用语做到最最和缓了，可是事实就摆在那里，再怎么和缓地告知，也是不小的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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