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霍氏大夏立朝二百多年，历经八代帝王，传到霍存这里，已经是极其完善的情报系统了。即便是宗继，也是没少依靠这个渠道来方便自己的政事行动的。赵缜如今负责着的是与霍存这个皇帝本人的权位以及安全直接相关的情报层次，掌握的都是涉及到皇权问题的情报。而鹿音歧接手的层次则针对中央地方的大小官员，专门收集他们身后的人情关系，行差踏错等等，以便帝王以权术驾驭他们，换取臣子效忠。

宗继表示了解，但没有再刨根究底地问下去。既然霍存目的明确地想要亲政，那他至少在这段时间也该安于自己的身份，不再主动插手这些事情，否则极易引起霍存的敏感。即便他还想回归政坛，也必须通过霍存，他也不急于这一时，耐心这东西，他还是有的。霍存听了宗继的看法，也对于这一次完全出于自己安排的变革更增加了一些底气。不过连沈庆桢这件事她都未与他细说，至于她考虑让牧竹党也靠拢过来，化敌为友的想法更是没提了。其实潜意识里，霍存想要摆脱宗继带给她的阴影，自己大刀阔斧施展拳脚的想法还是很强烈的。“既是无事了，那么陛下早些回宫休整去吧，在这里委实不周全了些。”宗继开始下逐客令。“你待得，朕便待不得吗？”霍存不是想赖在这里不走，实在是宗继这句话叫她听了有些不舒服。“宗继并无抱怨之意，戴罪之身，能够有遮风避雨的居处，已经是待遇超拔了。”宗继低顺着眉眼，掩去了眼波中的一切情绪。霍存嗤笑一声，手臂撑着身子，勉强自己坐起来。“阿缜！”她朝外面唤了一声，但还不等赵缜进来搀扶，自己已经有些摇晃着占了起来。宗继在一旁干看着，想上前阻止却不好再与她有肢体接触和肌肤之亲，手脚有些忙乱着不知往哪里放。赵缜闻声进来，迅速让霍存把手臂搭到自己的肩膀上，却被霍存轻轻拒绝了，“朕还没那么虚弱。”说着，她只是和赵缜挽住了手臂，赵缜也只好尽量让霍存把身体的重量都倾斜到自己身上。宗继目送她们的背影离去，说不清是对霍存的担忧还是对赵缜的眷恋，只是眼眸温柔，水波潋滟。他素淡地孤身立在那里，就像一丛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的青竹。霍存临到门口，回头又看了宗继一眼，那眸光已经不复以往那么闪亮，有了些灰暗的黯淡，究竟今天的一场争执即便还是被他们回避中止了，可是嫌隙是已经无法弥合的了。“太傅，保重。”她淡淡嘱咐了一句，目光落在他带着铁链的那个脚腕上。“沈大人已经接了圣旨和朝廷下发的任命状了！”又一段时日已过，脚步匆匆的京娘拿着刚刚送回宫的急报告诉霍存。“真的！”虽然霍存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了，可是她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对外人故意伪装得再怎么成熟，内里还是有孩子气的。她这一次也是头一回自己独立处理政务，从前无论大小事都是有宗继事前的指导和最后的把关的，即便对于她的做法不提出异议甚至表示赞许，那都不算是她自己的成果。更何况一上手就是这涉及政局变动的事情，她再怎么自信心里却还是没底的，这下胸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她也终于能吃顿好饭、睡个好觉了，不必压力大到难以排遣，频频往赐闲宫郑无止那里跑，寻求外力的慰藉了。她长舒一口气，一改刚刚正襟危坐的样子，往后一仰，四仰八叉地瘫倒在自己的大龙椅上，手里的奏章随手就给撇到了桌面上。京娘是看着霍存长大的，自然知道皇帝陛下是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的，只不过随着年岁增长，处境艰难，她这一面的表露越发的少了。这回肯如此放松下来，其实也是好事，况且京娘知道她没把手里的文案扔到地上，还多少撇到了桌上，已经是够出息的了。“陛下您看自己，多大的姑娘了，还这么没正形！”所以她也没做阻止，虽然嘴里说着嫌弃的话，但还是笑呵呵又任劳任怨地帮着给她整理了面前凌乱的桌面。左右霍存不是等闲公主，嫁人生子就能安闲一生，而是注定要当做天之骄女，过一般男子都无法过上的生活。所以这光芒万丈实则背地沉重艰辛的生活已经给了她太多的压力和束缚了，不再对她做什么大家闺秀规行矩步的要求，也是情有可原，况且先皇先后也是这么做的。当初她还有个太子兄长霍征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这江山重担会落到她身上，即便是这样，她的父皇母后还是没有让她被寻常女子的要求束缚住，而是用亲王皇子的标准对待她，任她去恣意闯荡，还亲自为她挑选王太傅与伴读，给了她秣陵这一块关系重要的封地让她治理锻炼，施展才能。曾经的秣陵公主，有公主之名，却无女子之无奈，少了许多家国大事的责任，还有父母兄长的呵护支持，无疑过着世上最最潇洒恣肆的生活。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不知怎的她就到了如今这么孤苦艰难地境地，尝尽了高处不胜寒的难过，鲜少有知心人可以依靠。其实她对于宗继这仅存的旧人的格外执着，也是对于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最后的念想吧……毕竟先皇已逝，先后不久重病随去，霍征更早在战场上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赵缜也经历变故，不再是曾经那么鲜活的模样，端木俍自己本就是个还没长大的任性孩子，鹿音歧是民间生长的被端木俍偶然带回来的伙伴，虽然是得力的助手却到底不是个亲近知心的旧人。这层层排除下来，也唯有在宗继这么个从过去一路陪伴扶持到现在整整八年的太傅宗继是霍存能够像个孩子一样唤起一些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感觉的人了，无怪乎她这么这么在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