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霍存在这没有宗继帮扶的日子里，几乎算是和所有朝臣断了联系一样，即便是日日上朝，随时可以召见，可是原本顺利推行政令用的多是宗继的亲信，他们也只效命于宗继，并不买皇帝陛下本人的帐。所以即便台阶底下乌泱泱一片站的全是人，也没几个可用的。
若说普通的指令任务也就罢了，毕竟大家不管属于哪个阵营，也还是要各司其职的，就连这日常运营还想尽法子给霍存使绊子找不痛快，欲借此让霍存认识到宗继不可或缺无法替代的重要性，叫她不得不早日运作让宗继重回正轨的。更别提其他涉及到霍存秘密筹划需要亲信执行的事情了。
处在朝堂局势大变的关键时期，霍存为了占据上风需要忙活的事情不可谓不多，可是每天也只能在赵缜、鹿音歧、端木俍这三个名字上打转儿，若是他们手下那少得可怜的人也都抽不开身，再临时征用一下郑无止填补空缺，救急救场。
此真可谓寸步难行，却偏偏必须向前跨出几步去。
其二，霍存对于宗继这样的辅佐方式也是有不满的。尽管宗继手握大权也没有萌生过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反而是尽心尽力地把所有本事经验传授给她这唯一的弟子，可是他这事事经手办理、上传下达的角色扮得久了，且是故意为之以加深霍存对他的倚仗依赖，这让霍存根本离不开他的存在，根本形同虚设。
空有一身好本事，却没人听她号令，这堂堂皇帝做得多憋屈！从前平安顺遂倒也没觉得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反而安于宗继的包揽，还觉得有时间可以偷闲，惬意自在。现在局面被迫叫她走出安乐窝看清楚了，难怪那牧竹党人如此不看好她的能力！
宗继听明白了她意有所指，却也理亏，说不出什么挽回的话，只是作了一句中肯的评价：“陛下是一柄天赋极佳的宝剑，这些年磨砺得也算锋利，没算白费那些天资，算是开了刃。只不过一直被收在剑鞘里，更没有真刀实枪地砍杀饮血过，无从展露，旁人看不见这宝剑的寒芒，更不知道有多么锋利。”
“朕要感谢那炼剑磨剑的人，给了朕一身好本事。可是朕却也不得不怨起来，明明把朕锻造得如此坚硬，磨砺得如此锐利，可为何就是收在剑鞘中，任这柄剑嗡鸣也不叫它出鞘面世呢？他持着剑，已经是名满天下的高手，却不叫那宝剑也拨云见日……”霍存说着说着，成了哭腔，每个字的尾音都在颤抖，在哽咽。
“持剑人最清楚这柄剑的威力有多大，可惜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想一个人独守这宝剑利刃寒芒的秘密，不想让更多的人目光落到它身上，来争夺它，更不愿它光芒大盛之后，连持剑人原本的光芒都遮了去……”
宗继面上维持着温润如玉的笑意，缓缓地顺着霍存说出这些一直埋在他们俩之间没有捅出来的心里话。
赵缜给那医师递了一个眼神，两个人悄悄地退了出去，外面年懿川还保持着僵在原地的动作，双脚一前一后别扭地搓着，身体微微向后倾仰，面上有着偷听人墙角被发现的尴尬以及被霍存瞪眼埋怨的内疚。
毕竟年懿川平时大方得体惯了，赵缜对于他此刻像个愣头青的模样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先送走了医师，嘱咐好他别说不该说的话，完后才转回来顾得上年懿川的。
她把年懿川往后拽了两步，让里面不至于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以免打扰，但是外面的人还能留意到里面宗继和霍存发生了什么，以便赵缜随时应对突发状况进去保护霍存。
“年公子，您这是怎么了？”赵缜唤他一句，却不是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愣神，只是叫他恢复过来，接着好意提醒他，“将来在宫中，恐怕见到他两个人这般对峙的时候还多，虽说不是言语激烈的争吵，可是这掉根针都能听见的阴森气氛也是旁人不大受得了的。偏偏陛下与他争执矛盾少不了，年公子还是早早习惯，遇见就躲开才是。若是回回都这样愣着，可别哪一次惹恼了陛下！”
年懿川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知道赵缜把话说完了，点了点头就是。
赵缜也没多管他什么，自己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腰间的佩剑，默默地退到不显眼的角落里去，如同埋伏在林间的猛虎，一旦看到目标，就会露出獠牙，毫不犹豫地跳出来把对方撕碎，拆吞入腹。
“那这一切究竟是太傅太过爱护学生，舍不得放手，还是，故意为之？”霍存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站不住了，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去。她举起似是灌了铅一般沉重的手臂，颤抖着扶上身边的桌子角，将全身重量都依靠自己那一只手来支撑，缓缓地坐了下去。
她侧过头去，眼眶已红，眼中噙着泪水，不想从宗继口中听到那早已预料到的答案。
宗继背对着她而坐，即便是侧过头去霍存也是看不到他的眼睛和脸上的神情的。宗继还刻意闪躲回避着，不敢对上霍存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那里面水波太温柔，可是又像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样足够把人灼伤，让他望而生畏。
宗体力虚弱，身上伤病。他动作原本就从容和缓、慢条斯理，这下更加动作缓慢。他一边给自己系上衣袋，一边思索了一阵，缓缓答道：“二者兼有之。”
说罢，他已整理好衣衫，转过身去，面色沉静。
“陛下，八年相伴，宗继对您是有真感情的。您也了解宗继，是有野心有抱负的。这二者原本就是在辅佐陛下这件事中无可分割的存在因素，也没有什么截然分清楚的必要吧。”
“你说得轻巧！你可知这二者一是真情，一是利用！这叫我如何兼受？”霍存觉得自己做不到接受一个人对自己兼有真情与利用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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