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门口还听到鲁伟先生追来扯着嘶哑的嗓子喊着:“要常来啊!咳咳~!”
以及萧翎姐毫不留情的训斥:“行了!回去吧!还喊!你想变哑巴是不是!”
回程的路上,已近是黄昏,石蓉夫人的台子早已撤了,住宅区升起了股股炊烟,想必人们都已回到家里,煮起了热乎乎的米饭吧。闻着熟米的香气,我和絮儿忍不住相继打起了哈欠,连白天最热闹的街市区,都变得慵懒起来,食品摊子纷纷撤了旗牌,冲洗锅盆晾起了布蒙子,行人变得稀疏,不见了女人孩子,只剩一些耕作晚归扛着锄头拎着草帽的大汉,车马停在巷子里,牵驶的小伙们蹲坐在路沿上吃着热乎乎的菜包子扯着闲话,连鸡鸭鹅狗也伏在了墙边屋角,不鸣不叫,眼睛都闭了一半。
天色虽晚,熟人的身影还是没少见,没几步就见到江直守抱着几个布袋子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似乎没看到我俩,絮儿说,那袋子里大概是名贵的古玩器具,江直守的才华似乎并不浅,可他就是怎么都考不进洲府的官员名册里,身上来历不明的盘缠,不是用来喝酒吃肉就是买一些根本于他无用的物件拿来显摆,年年落榜的他,倒是向来不去思考自己失败的原因,整日逍遥自在乐呵得很,而且明明不是宁安人,却在这赖了八年之久,也不知为何。
走到街市头,杂蔬铺子的秦姨堵着我俩塞给一包挂着水珠的新鲜蔬菜,路过李婶儿的百货店时,还给我俩递了几块自家做的皂胰子,我端着这些东西,感受到里面夹杂着大家满满的关怀,仅仅是这些小东西,都显得比我们那边有些人花跳楼价买来用于趋炎附势的礼品珍贵得太多。
正谢着,身后“噗咚”一声,摔倒了一个瘦小白嫩的男孩,直跌在了店门口的台阶上,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后边还跟着跑来一个黑黝黝的很精神的男孩,不但不伸手去扶,还掐着腰教训起来:“哭什么!你可是个男子汉啊!怎么可以只因为摔倒就掉眼泪呢!”
趴在地上的听了训更是哭个不停,絮儿忙赶过去给抱起来哄着:“奚原,怎么这么不下心呢?不要哭啦,姐姐给你揉一揉就不会痛啦。”
想必这宁安市里是没有她南絮儿不认识的人了,而且哄起孩子来还有模有样的,只是一旁那个眼神锐利的小男孩却一直在训斥着:“哼!这样是不行的,你总是这样不堪一击,将来怎么能和我一起保护阿爹和阿娘呢!”
“呜哇~!哥哥又在凶我了~!”跌倒的孩子哭得更加厉害了,原来这两人竟是兄弟啊。
“我可不是在凶你,我是在提醒你,你忘了阿爹说过的话吗?男子汉大丈夫是不可以轻易流泪的!”
“可是,可是,真的好痛喔!呜哇~!”
“哼,这点痛算什么啊!”看来这位哥哥是个冷酷少年啊,任凭弟弟哭成了泪人,抱着膀子就是不去安慰,嘴上还挂着教科书式的大道理:“絮儿姐姐,你不该抱他的,跌倒了就要自己爬起来,如果是我,我一定要自己爬起来的,怎么可以向这么小的挫折低头呢!”
“是啦是啦,你说的倒是也对,可是你看,奚原的腿流血了喔。”絮儿仔细的检查着奚原的伤口,问李婶儿要了清水轻轻的洗掉了他膝盖上的泥灰,红红的血印子马上现了出来,细细的伤口开始冒出血滴,便赶紧用手帕给他缠上了,直到伤口盖住,奚原才终于停止了啜泣。
奚风的脸色渐渐柔和了些,放下手臂走过去轻轻揉着伤口周围的淤青,可嘴上还是不肯安慰一句,奚原尝试着站起来,却又打了晃,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便提出了帮助。
“你这样可不能走路了,告诉我你家的位置,我送你回去吧。”
“我来就好了,我是他哥哥,我可以背着他,能把他带回家的。”奚风直接拒绝了我。
“可是......”我正想质疑他这弱小的身板,却被絮儿突然拉住了袖子摇了摇头,虽不知为何,还是,就这样吧。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而且天已经快黑了,你们家的医馆还远着呢,要是送了我们再回去,可就要摸黑了。”奚风一边念叨着,一边转过身拉起奚原的胳膊,身子往前一探双手避开包扎的膝盖扶住腿,给背了起来,虽然过程上多少还是有点吃力,不过因为弟弟身子很瘦弱,比起来奚风倒是结实健壮了许多,三两下就背稳了,还歪过头用质疑的眼神瞅了瞅我:“你是絮儿姐的什么人啊?”
一时之间我还有点发懵,还好反映够快抢在絮儿之前先接了话:“我是她大哥!”
错失良机的絮儿,眼睛都快勒成了一条线,斜斜的盯着我,显然是一肚子的不满,可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却又不好意思像往常一样“制裁”我。
“这样喔,那可真是辛苦你了。”一副老气横秋的感叹后,奚风背着奚原转身便走了,留下我们一脸的困惑。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啊!”絮儿的拳头都已经握出了筋,我倒是有点喜欢上这位冷酷哥哥了。
“不过,他们俩真的可以吗?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实在......”我确实放心不下,就算再怎么责任感爆棚,那奚风也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啊。
“这你就放心吧,他们俩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了。”她方才拉住我,想必是很了解他们的。
“那个叫奚原的弟弟,身体......不太好,而且是不能治的。刚查出来的时候他总以为自己快死了,成天躲起来哭,他哥哥奚风怕别人欺负他,一边形影不离的守着他,一边努力的提醒他说'你是个男子汉不可以流眼泪!'虽然嘴上是这样,但其实每次奚原磕磕碰碰,都是奚风背着拽着给他带回家照顾起来,以前我也有问过奚风为什么一定要那样凶巴巴的,那孩子却跟我说'阿爹和阿娘对弟弟都已经很温柔了,可我知道,弟弟需要的不只是温柔,还有力量。'”
我突然有一丝心痛,也不知是为那内心和身体一样脆弱的弟弟,还是那明明温暖却故作冰冷的哥哥,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点点走远。夕阳真的就下了山,哥哥摇晃却有力的身影也渐渐暗淡在余晖之中,弟弟需要的不只是温柔,还有力量,那是一种埋藏在稚嫩的脸庞下,多么成熟的爱。
回到家时天已擦黑,祯姨把我们带回来的蔬菜炒得清香酥脆,南叔钓了快一周的鱼都没见得上钩,今日倒是终于钓到了一条又大又肥的鲤子,斟起了酒得意洋洋的问了好些遍“野生的大鲤鱼!香吧?”
晚饭后我和絮儿一起帮祯姨打理了家事,端上木盆子,去院子里打了水,抢着李婶儿送的皂胰子把今天蹭得满是灰尘的衣服洗了干净,祯姨理着院子里的花草听絮儿讲我们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会儿笑我被肉饼摊子的香味迷了魂,一会儿夸我乖巧懂事得卓老爷子喜欢。
“哈哈哈,小韩今天去送药的路上,还被李婶儿相中了呢,还问他:'小伙子,成亲了没啊?'哈哈哈,就连回来的时候给我们拿皂胰子,还盯着小韩看了好久呢!”
“嗯,咱们家小韩确实讨人喜欢,但我觉得,李婶儿的闺女长得不够用漂亮,可配不上咱们小韩。”
“呦,祯姨,你可把小韩说的跟自己亲儿子似的,还美得很呢,也不知我哪天要是被人家看上了,你会不会也这般不舍啊?”
“小丫头,说什么呢,你们在我心里都是一样宝贝的,要是哪天有人来跟我提亲说要娶我的絮儿,我可非得好好审审这家人不可。”
“哈哈哈......”
我静静的洗着衣服听她们说笑,星光映在皂水的气泡里绽开,又跳进另一个气泡里,像极了这世上的美好,一天的奔波下来,也让我更加确定了自己想留在这里的决心,这让人神往的一切,于我而言实在如同梦境般完美无瑕,无论是这青山绿水,还是这些风土人情,尽是我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画面。当然,也并非每一件事,都那么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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