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颜揭开素布,看见杨判司的尸体,不由微微叹息一声,前日看上去还能辨出几分英姿的人,今天已经肿胀不堪,面目全非。
夏季炎热,尤其是江南气候又湿润,尸体能够保存成这样,已经是花了很大的功夫。
冉颜取出皂角和苍术点燃,用酽醋淋在尸体之上,却并没有立刻开始解剖,而是静候片刻。
余博昊惊异的看着冉颜专注的神情,仿佛放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具可怖的尸体,而是什么吸引人的物品。这世间能有几个娘子被尸体吸引?余博昊目光转向杨判司的尸体,胃中一阵剧烈翻腾,险些吐出来,从这一堆腐肉上,完完全全想象不到这曾经是一个威严又英姿飒爽的汉子。
冉颜听见余博昊作呕的声音,抬头道,“余判司确定要继续看下去?”
余博昊眉头一皱,哪里肯被一个小娘子小看了去,立刻肃容道,“自然。”转而又问,“怎么还不开始?”
“不是已经开始了吗?”冉颜整理好手套,开始翻看尸体颈部,“尸体不同时间表现出的伤痕是不同的,也许一开始不曾暴露的伤口,经过尸变就会显现,就比如这个淤痕。”
余博昊和刘品让忍着胃中不适,朝冉颜所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有一个淡淡的痕迹,若是不仔细观察,定然会混作尸斑。
冉颜取出一把小型解剖刀,这把刀刃短刀柄长,柄足够成年人握住还有余,而刀头只有两寸,打造的薄而锋利,比她找人做的那些好上数倍,心中不由佩服刘品让那双不大却贼亮的眼,那天也并没有发现他特别观察,居然就能够命人做出一套解剖刀!
冉颜摒除杂念,一刀切开了颈部的皮肤,露出皮肤下面的组织。剖开的颈部皮下组织并没有发现出血的现象。
一般如果死者被人扼死,即使颈部不会留下瘀痕,那么颈部皮下的肌肉也会诚实的反应出来,就是灶状的出血现象。
冉颜握着解剖刀一步一步地向颈部的浅肌群深入到颈部的深肌群纵深解剖。
暴露的血肉,让余博昊胃部的翻腾都已经顶上了喉咙,但他硬生生的憋着不让自己呕吐出来,同时为了缓解,把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冉颜身上。眼前那一张秀丽的面上,带着肃然的神情,黑眸沉沉,映着周围油灯的火光,似乎微微跳跃,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见那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兴奋。
解剖刀已经几乎抵达舌骨,依旧未曾发现肌肉和肌间的出血。
冉颜微微一顿,难道刚才颈部的瘀痕确实是尸斑?怀疑之际,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手术刀顺着瘀痕的部分不停向下切,直至剥离颈部深层的舌骨,才露出一丝端倪。
“把灯靠近些。”冉颜道。
余博昊连忙将附近的油灯端近,这里的油灯是唐朝典型的铜架落地灯,呈树状,每架等上有十几到二十个灯盘不等,甚为明亮。
“舌骨束状肌上有少量出血,不过并未出现舌骨断裂的情况,判断凶手施力的程度应当不至于将他扼死。”冉颜心中微微一动,在颈部侧面有瘀痕,并不能表示凶手就是从正面扼死杨判司,还有可能是从后面拿住颈椎,就像,她前世死的那样……
想到这里,冉颜手术刀飞快的剥离肌肉,将白森森的颈骨暴露出来,但是情况让冉颜有些不解,颈骨并未断裂,甚至连周围的肌肉群都没有任何损伤的痕迹。
现在的情况只能证明死者生前被人拿住颈部,仅仅是拿住而已,并非致死原因。
冉颜沉默,记得上次验尸发现杨判司是被人袭击过下体,凶手从正面快且力度恰好的踢中男人的要害部位,使杨判司瞬间失去反抗能力,甚至没有办法呼救。而后凶手拿住他的颈部,从身体的某个地方一击毙命,没有丝毫犹豫,因为杨判司身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所以这个过程应当发生在三十秒之内。
三十秒,瞬间击杀一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可见凶手是个职业杀手,最少也是惯犯。
“不是致死原因,那他拿住死者颈部做什么?”冉颜沉自言自语。
随之,她伸手摸上尸体的头部,将手中的解剖刀换了个大号的,手法利落的把头顶中心的头发削落一块。
没有了头发的阻挡,那一块人体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眼前,一个绿豆大小的血点清晰可见,冉颜心中一喜,用刀尖挑开凝结的血块,切开一小片附着在头盖骨上的皮肤,终于发现了金属的痕迹。
“刘刺史请看,这就是死因。”冉颜用解剖刀拨开周围的阻碍物,将那隐隐露出的金属呈现在两人面前。
刘品让强忍不适,垂眸看了一眼,迅速别过头去,“你仔细说说。”
“据死者身上伤痕判断,他是被人从正面踢中下体,瞬间失去行动能力,当时他极为疼痛,人体的潜意识反应便是蜷缩起来,低下头部,他应该是被人拿住后颈,强迫抬起头来,用一根银针刺入百会穴。这一系列的动作,在五息左右。”冉颜顿了一下,继续道,“而杨判司并没有当场死亡,他至少还活了小半个时辰,因为头顶溢出一小滴血已经结痂,而死人的血液没有凝结能力。施针之人力气很大,而且速度极快,这根银针深深没入脑部,若是想取出,恐怕要开颅。”
“开……开颅?”余博昊颤声道,看向冉颜的目光有些畏惧,他为了转移注意力,一直在观察她。看死尸让人作呕,但看着冉颜沉冷的目光,却令人脚底板发寒,现在又说要开颅,他真想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还能做出什么更恐怖的事情来。
“不必了。”刘品让此时的心思都被别的事情占据,倒是少了几分惧意。于他来说,只要断定杨判司是被他人所杀就可以了,其余事情,他会在暗地里查。
只要弄清楚杨判司是京中谁的人,那么凶手也就明了,刘品让也自认没有本事去问这个凶手的罪,但揣测上意,弄清暗涌,也好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避过这些暗斗,在关键时候明哲保身。
冉颜看了刘品让一眼,也不再言语,她明白自己没有什么发言权,于是把被剖开的肌肉一一归位,从箱子中取出针线,然后将刀柄反过来,按住被剖开的皮肤,用镊子夹住针头熟练的将伤口缝合起来,最后冉颜脱下手套将附近的血迹擦拭掉。
不出片刻,原本惨不忍睹的解剖部位已经恢复原样,只有密密的针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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