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不明所以，看着男人，暗暗起了防备之心。
男人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无奈，苦笑，“我跟他说了他妈妈的事，他接受不了，关了门不肯出来了。”
陶然愣住。
刘雁……
是啊，她还肩负着要把刘雁的结果告诉武晞的重任，她还来不及寻找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最合适的词句，武晞就这么知道了么？
她于是和男人一起敲门，但武晞却始终不曾回应。
陶然没了办法，给苏寒山打电话，把情况说给他听，让他上来看一下。
苏寒山却是认识这个男人的，上来后点点头，简单的一句寒暄，“你出院了？”
陶然悄悄走过去，扯扯他的衣袖，小声问，“是武晞爸爸没错？”
“是。”苏寒山配合她小声回答，朝男人走过去。
陶然放了心，虽然她并不知道苏寒山什么时候和武晞爸爸联系过，什么时候结识了这个人，但她相信苏寒山，苏寒山说是，她心里就安稳了。
“是，出院了。”男人苦笑着。
出院了，却已物是人非。
苏寒山再次点头，走到门口，扣门，“武晞？”
还是没有回应。
“武晞。”苏寒山轻道，“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片刻的停顿，在等里面的反应。
如意料中的一样，并没有任何动静。苏寒山便继续说，缓缓的声音，微沉，像是打开一扇陈旧的木门，走进泛黄的旧光影里，“多年以前，也发生过一场疫情，全城封城，人心惶惶，也有一个男生，一个人在封闭的家里过了好多天，只是，他的爸爸妈妈不是生病，而是，去治病。他爸爸妈妈都是医生，疫情一起就去前线了，甚至来不及好好安排这个男生的生活，男生自己在家里，写毛笔字，做题，自己给自己做饭吃……还有，等爸爸妈妈回家。”
门轻轻“咔”的一响，但还是没有打开。
苏寒山微顿后接着说，“他觉得自己等了很多很多天，但他终于还是等到了。那时候是晚上，他正在睡觉，被刺眼的灯光惊醒，家里来了人，告诉他，说，‘你的妈妈感染病毒……’”
苏寒山说到这里，声音透着明显的刻意控制的平稳，一字一顿，艰难的平稳。
陶然鼻子一酸，眼泪哗地就冲进了眼眶里。
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一条小缝，露出一只通红的含满泪水的眼睛。
门内和门外的人对望，世界在这个瞬间没有一丝声音，安静极了。
良久，想起沙哑的稚嫩的男孩声音，“那个男生是谁？后来呢？”
“后来……”苏寒山看着门缝后这个男孩儿，目光深远，早已不知落到了何处，“那人说，‘你妈妈感染病毒，牺牲了。’”
武晞抓着门把的手松了……
苏寒山却继续道，“男生不够勇敢，也不够坚强，会想妈妈，会害怕，那天晚上刺目的灯刺到的不仅仅是他的眼睛，也刺伤了他的心。从此，他独处时，开始害怕灯光，睡着的时候忘记关灯他就会做噩梦，梦到那个夜晚，妈妈离他而去……”
武晞已经开始哭了，抽抽噎噎的，眼泪哗哗地流。
苏寒山眼眶微红，“那段时间，是男生一生中的黑暗时刻，他想有人抱抱他，跟他说别怕，跟他说妈妈永远爱着他，可是没有，他的爸爸仍然还在前线抗疫，偶尔来电话，也是对他说，男子汉要坚强，不要辜负妈妈的希望。他拥有的只有小时候妈妈送他的小闹钟，在那段黑暗时刻里，就是这只小闹钟陪伴着他度过，在他后来的人生里，都是这只小闹钟陪着他，他抱着小闹钟，就好像能感觉妈妈依然没有离去，她化作了风，化作了星星，陪伴着他，注视着他，他不会让妈妈失望，他永远记得妈妈说过的话，男孩可以哭，可以害怕，也可以脆弱，但是，哭过以后，害怕之后，要擦干眼泪，鼓起勇气，继续前行。”
终于，武晞嚎啕大哭，一直防御似的扒着门的手也完全松开了。
武晞爸爸眼看就想上前推开门把儿子牵出来，苏寒山阻止了他，“让他哭。”
然而，哭的又何止是武晞？陶然在一旁早已经声泪俱下。
这一哭，就哭了好一阵，直到武晞自己都哭累了，他自己才大打开门，从房间里走出来，虽然双眼红肿，但已经努力地擦干了眼泪，换了新的口罩，从头到脚整整齐齐，房间里，地上、书桌上，码得高高的，是他这段时间练过的字，做过的题。
武晞站在苏寒山对面，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苏寒山从外套的大口袋里拿了个东西出来，“武晞，我要对你说声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那时还没想好该用怎样一种方式告诉你，才会让你不那么害怕和难过，但我骗你始终是不对的，作为道歉，我把它送给你。”
他递了出去。
呈现在武晞面前的是他戴手套的手，手里一只消过毒、用塑料袋密封的哆啦A梦小闹钟。
“武晞，它陪伴了我多年，一直看着当年那个男生成长成熟，看着他从一个胆小的男生成长为和他妈妈一样的医生，它很旧了，可那是因为它承载了太多太多回忆，太多太多的爱与温暖，现在我把它给你，如果你不嫌弃它，就让它像陪着当年的男生一样陪着你，保佑你，好吗？”
武晞两只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去接小闹钟，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眼泪再次哗哗地流。
“武晞，跟爸爸回家，行吗？”苏寒山让开两步，把正对着武晞的位置让给了武晞爸爸。
武晞捧着闹钟，哭着点头。
武晞终于跟在他爸爸后面，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在快要进电梯的时候，他忽然大声说，“医生叔叔！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小闹钟的！长大以后，我也要当医生！”
电梯门开了，武晞走进去，抬头和他爸爸说，“爸爸，我要当医生。”
“好。”他爸爸也满眼通红。
武晞住过的房间门口，苏寒山往前走了几步，最终停下，看着电梯的方向默然。
陶然看着他的背影，始明白，原来那只哆啦A梦是他妈妈留给他的。
“那段时间，是男生一生中的黑暗时刻，他想有人抱抱他，跟他说别怕，跟他说妈妈永远爱着他，可是没有……”
他的话依然响在她耳侧，她眼泪决堤般怎么也止不住，那个温和的、威仪的苏主任背后，原来也有这样一个脆弱的小男生……
她流着泪冲上去，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贴在他背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
“苏老师，从今往后，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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