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冯立嶂带着一群随从急匆匆的从京城赶回宁波,奇怪是的简山和陈连生却并没有回来,而且往年他都是腊月二十三前后才回家的,这才十一月初,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冯立嶂每年的后半年都不在宁波待着,要么是去云南、山东等地置办药材,要么就是去京城打理生意,疏通关系,所以他一年也就前半年会在府里待着,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访亲拜友,四处游历。
别人倒还罢了,把乔氏紧张坏了,以往冯立嶂不管从哪儿回来都会先给家里报个信,这次他突然提前回来,还没带着简山,乔氏以为京城出了什么大事。可是从冯立嶂的表情上来看,好像也没有什么坏事发生,他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回府稍稍休整一番,见过众人后就拉着乔氏进了内室。乔氏跟着冯立嶂走进内室,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冯立嶂该不会又在京城娶了一房姨太太吧,还以为娶了方灵仙后,年龄也渐渐大了,没想到才消停了两三年,老毛病又犯了。
两人在炕桌两边坐下,乔氏故作镇静,语气平和的问道“老爷可是有喜事要说呀”。
冯立嶂盯着乔氏,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可是他满不在乎的回道“夫人果然聪慧,没错,我这次赶着提前回来还真是有件喜事要着急着办”。
乔氏不解的望着冯立嶂,一头雾水、满脸疑惑,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忐忑,手心都快攥出汗了。冯立嶂哈哈的笑着,拍了拍乔氏的手,自己高兴了一阵才说“我给二丫头在京城定了一门亲事”。
乔氏这才来了精神,松开了手掌,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往前凑了凑问道“是哪一家”?
“内务府广储司正五品主事达山的儿子果兴阿,今年十八岁,已经找人合了八字,过了年开春我就送二丫头到京城成亲,到时候就从京城的永安堂分号把二丫头聘出去”。
乔氏高兴的叹着气“老爷,这,这也太着急了吧。嫁妆也来不及准备,还有好些事也来不及办。哎哟,正五品,还是京官,老爷,是旗人吧”乔氏兴奋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冯立嶂看着乔氏兴奋的样子,心里却在说:正五品算什么,家里还有个三品呢。冯立嶂接着说道“这些都不是问题,京城那边不必操心,我把简山留在那儿打理了。嫁妆么,也算不上什么难事,我提前回来,就是想让你们有时间准备,这还有好几个月呢,家里这么多人,一人分担点,也就办了”。
乔氏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回答“那也得费些功夫呢,各项事情都马虎不得,都要小心仔细的置办,我可不能让文珊过去让人小看了”。
冯立嶂回道“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二丫头的嫁妆我准备让素素来办”。
听了这话乔氏忽的站了起来“我女儿的嫁妆,为什么要让她来办,她自己没女儿吗”?
冯立嶂摇摇头,拉她坐下“这也值得生气,旗人的老礼儿你都懂吗,旗人的嫁妆怎么弄,你知道吗”?
“我不懂,她懂”?
“她还真懂!行了,就这么定了,你操心点别的,这些事就让萧素素去办,你管钱不就行了,二丫头那儿你去说”冯立嶂说完就出去了。
乔氏冲着冯立嶂的背影喊道“管钱怎么了,难道她帮文珊办嫁妆我还得把管家权交给她不成,你放心,我一个子儿也不用她省,全用最好的”。
晚饭后大家一起喝了会茶,说笑一会子就都散了。乔氏把文珊留了下来。冯文珊眼看着也大了,不便继续跟着乔氏住在前院,于是一年前乔氏让她搬去木香院跟冯文珍一起住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嫁出去了。
冯立嶂回到书房看了会书,叫了一个小厮挑着一盏灯笼慢悠悠的往后园子走去。整个府里静悄悄的,各色花树在月光下投射出影影绰绰的剪影,不经意的一阵风吹过,树丛轻轻的晃一晃,把星光、月光散碎在院子的角角落落,偶尔有树叶落下来,擦过耳朵、脸颊,凉丝丝的,不禁心里一惊,下意识的裹了裹衣服。穿过月亮门,冯立嶂看见前面有两个人也挑着灯笼慢悠悠的走着,他紧走几步,距离近了些,才看清是冯文珊被小丫头小蓟扶着,正往木香院走。他担心突然喊她会吓着孩子,于是稍微加重了脚步,走在前面的小蓟先回了头,看到是冯立嶂,赶紧拉冯文珊停下,冯文珊这时候还在想母亲刚刚说的话,精神早飞了。
冯文珊突然被小蓟拽住停下,才回神看到父亲,赶忙带着小蓟向父亲行礼口中叫着“父亲”。
冯立嶂笑着点点头,跟小厮说你先去吧。小蓟赶忙挑起灯笼,先走了几步,在两人前面不远不近、不紧不慢的照着路。
冯立嶂感觉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好好的看着女儿了,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跟女儿这么近距离的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冯文珊长得跟冯文珍一点也不像,冯文珍更瘦弱,眉眼间满是江南女子的温婉、柔弱。文珊面如满月、眼似秋波,性情活泼、可爱,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越发显得调皮。看见女儿就这么亭亭玉立的站在自己面前,在夜幕里,月光下,却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慨,仿佛昨日她还是襁褓里的婴儿,他还没来的及关心疼爱她,她就长大了。想想自己这辈子,为了生意奔波,为了儿子奔波,却忽视了身边的女儿,文珍丧夫守寡回家,他也没怎么过问,二丫头小时候身体不好,也全都是乔氏一个人在操心,想到这儿心里又对乔氏生出些酸楚,乔氏虽说性情跋扈,善妒好猜疑,可是早些年要不是乔氏自己怎么能把生意做这么大,怎么能挣下这诺大的一份家业,这园子、家小,不都是因为乔氏的善妒来的么。想想自己自从乔氏不能再生育后对待乔氏的态度,又看看眼前乖巧可爱,就快要嫁出去的文珊,再想想孀居在家的文珍,满是感慨。
冯立嶂轻轻的问道“你母亲都跟你说了”?
冯文珊红着脸点了点头,虽然平日里大家都叫她“话匣子”,什么都堵不住她的一张嘴,可是这个时候,竟然安静下来了。
冯立嶂接着说道“京城虽远,可是这家人甚好,是旗人,礼节多,这几日你多跟萧姨娘学一学。也别担心,咱们永安堂在京城有分号,有什么事他们都会帮衬你,银钱上也别计较,家里别的没有,钱上绝不亏待你。他们虽是京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官,不过是面子上好看,也未必有你的这份家底,自然不敢小看你”。
冯立嶂说完,冯文珊觉得心底里一阵暖意,一阵风过,鼻子一酸,竟流出眼泪来了,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别的,只是她打心眼里觉得感动,长了这么大,父亲还是第一次这么跟她说话,整个家里她最怕的就是父亲,总觉得他很凶,冷冰冰的,甚至以为父亲并不关心她、不疼爱她。冯文珊迎着风偷偷擦了眼泪,小声回道“多谢父亲,女儿记下了”缓了半晌冯文珊略带哭声说道“父亲,您以后要多注意身体,生意上的事情就别再自己操心了,钱又挣不完,咱们家已经够好了,母亲、姨娘还有两个妹妹,都希望父亲能多在家里待一待”。
女儿说完,冯立嶂也愣住了,这两个丫头乔氏教的不错,尤其是二丫头,是个孝顺有见识的孩子,冯立嶂心里百感交集,眼睛也有些湿润,口里轻声答道“爹知道了。夜深天凉,别冻着,回去吧”。
冯立嶂把小蓟喊回来“好生送小姐回去”。
冯文珊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爹,那你呢”?
冯立嶂指了指天上说“月光照路,我不碍事,快回去歇着”。
冯立嶂趁着月光独自在湖边转了转,月光如洗,万籁寂静,四周深深的碧色,一步步踩在落叶上发出嚓嚓的声响,湖里时不时泛起一点小小的水音,应和脚下的细碎,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想。冯立嶂立在湖边的一丛丁香边,冷峻的四处望着,这诺大的府邸刹那间空荡荡的,就像自己的心一样。似乎越发冷了,他略站一站往丁香院走去。
丁香院的院门已经关了,他并没有提前给萧素素打招呼说自己要来,来的路上遇到冯文珊又耽搁了时间,自然也不会有人给他留门了。他也不着急,不生气,舒心的在门口吹着冷风,吸着凉气,继续不紧不慢的敲着门,可是就怪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这个晚上为什么非要进丁香院不可。很久很久以后,冯立嶂向女儿文瑛回忆起这件事,眼角还会流出一丝笑意。
冯立嶂在外面敲了好一会,里面才有人反应过来,一入冬人就会不自觉的变懒,连听觉都会受影响,进入冬眠阶段。值夜的婆子在值夜房里守着茶炉子烤着火,舒舒服服的睡着了,没听到有敲门声,还是草果到前院来提热水的时候听到了,没想到会是冯立嶂,自己也没去开门,只把老婆子喊起来“妈妈快别睡了,院门都要敲烂了,您老还是去看看吧,谁大晚上的还来串门”说完提着一壶热水晃悠悠的往后院走。老婆子这才听到外面的敲门声,迷迷糊糊的起身打开门,看到是冯立嶂吓了一大跳,赶忙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告罪。
冯立嶂嘴里说着“好了好了,你去吧”进了门就直奔萧素素住着的“绿珠天流”。草果提着水也没走多远,听见老婆子在给人告罪,于是往回走了几步看看是谁,竟跟冯立嶂打了照面,她赶忙放下水壶,低头垂手站在一边,冯立嶂也不抬眼看她,也没停下步子直接问她“都歇下了吗”?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