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素素恍了一阵神,若有所思的说道“世事无常,生老病死的事,哪有什么定数。只是这世间又多了一个苦命的女人,苦命的却总是女人”。
刘红袖见萧素素有些感伤,怕她孕中优思过度,伤了胎气,笑着说“妹妹想这么多做什么,总之这后园子以后就热闹了,我们又多了个能说话的人,也不算坏事”。嘴上虽这么说,却难掩心里对冯文珍的同情和担忧,想起之前自己和冯文珍在园子里一起说话、做针线的日子,这一切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转眼她却成了新寡的怨妇,心里不免心酸唏嘘,险些掉下泪来,若不是有乔氏在前面挡着,她真想立即跑过去安慰安慰冯文珍。
冯文珍偎在母亲乔氏的床上伤心流泪。丈夫刚刚下葬,自己眼泪还没流完,就被公婆一纸休书赶回了娘家。冯文珍穿着一身素纱,一缕青丝只用一只银簪子挽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轻轻的抽泣声,哭丈夫也是哭自己。
乔氏把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轻轻坐在床边,拍着女儿,眼泪也禁不住流出来“儿呀,你哭吧,把眼泪都流干了就好了。娘知道你难过,可生死这种事,能有什么法子呢。你也是傻,早点打发人来给爹娘说一声,咱家什么大夫什么药没有,偏偏人都不行了才来说,生生把一条人命给耽误了,白白可怜了你,我的傻孩子。”乔氏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陪着女儿一起伤心难过,又是可怜女儿年纪轻轻守了寡,又是埋怨崔家不早点通知他们女婿生病的事,又是后悔当初把女儿许给了崔家老三这个短命鬼,害女儿守寡。正是因为对女儿心存愧疚,她才趁着冯立嶂不在,背地里打着冯立嶂的名号,费尽心思、四处打点把女儿接了回来,也不敢让人知道是自己做的。想着冯立嶂回来后,人已经接回来了,他也没话说,只能认了。
冯文珍只是蜷缩在床上一个劲的哭,眼泪好像流不完似的,哭的忘了时间,哭的没了知觉,哭到都不知道为什么哭,眼睛红肿红肿的,眼泪却还是流个不停,整个人好像已经习惯了流泪,好像除了流眼泪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回家这两天不吃不喝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乔氏也是干心疼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已经打发人去收拾木香院,让女儿的吃穿用度都舒服点。
木香院一应的摆设用具都还跟冯文珍出嫁前一样,除了她陪嫁的青竹、紫竹、王妈妈外,乔氏又给她新添了六个使唤丫头和粗使妈妈,加上原来就在木香院当差的人在内,木香院现在光服侍的就有二十多人,比刘红袖的沉香院和萧素素的丁香院加起来还多。院子也重新修整了一番,又是刷新漆、又是换灯笼、又是换盆栽的,知道的说是大小姐新寡回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冯府又有喜事了。
再说说这崔家,早些年祖上也是做过官的,积攒了些家产,后世子孙官运不旺,商运旺,茶叶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是宁波府有名的茶商,到了崔济源手上已到了顶峰。这位崔老爷年逾五十,有三个儿子,冯文珍嫁的就是老三崔书瀚,崔书瀚是崔家三个儿子里唯一一个在读书考功名上用心的,原本是很美满的一段婚事,可是谁料到端午后就一病不起,才四个月的时间就一命呜呼了。崔济源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忍着乔氏这番胡闹,实在是因为家里太乱了,一时间也顾不来这许多,长子书泽和次子书海二人趁着弟弟刚走,竟然私下里开始瓜分家产,想趁这个当口分家立户,崔济源忙着办理小儿子的丧事,还要调停长子和次子的矛盾,实在分身乏术。乔氏打着冯立嶂的名义花银子收买了户籍官,逼着崔济源替儿子写休书,休了冯文珍,崔济源只得同意。
冯文珍哭了七八天,眼泪也差不多哭干了,夫妻一场,也算是尽了自己一份心,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人也失魂落魄的,没什么精神,每天除了流眼泪就是盯着崔书瀚常用的笔墨砚台和几本书发愣,离开崔家的时候,除了自己的私人物品,就带了这些东西。这两日秋雨瑟瑟,秋风飒飒,心凉更胜天凉,这会子木香院也修缮的差不多了,冯文珍也不想让母亲跟着自己一起难过伤心,想早点回自己的木香院住着,到底自在方便些。
冯文珍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到了木香院门口,朱漆大门新新的立在秋日的阳光里,满墙的蔷薇茂密而优雅,时不时还能看到蝴蝶穿花而过,隐隐还能闻到出嫁那天的味道,原以为走出这扇大门后,就再也回不来了,谁知才不过两年的光景,自己又回来了。还是这个屋子、还是这堵墙、还是这条游廊,一花一叶、一草一木,每一间屋子、屋子里的人、房子里的布局摆设都既熟悉又陌生。古人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个时候看来倒是真切的很。她吩咐青竹、紫竹把亡夫的东西都按照以前在崔家的样子摆放到书房,自己还跟以前一样住在东厢房。
刘红袖听说冯文珍已经搬回了木香院,忙不迭的赶来看望她。冯文珍刚在屋子里坐静,就听人说刘姨娘来了,赶忙走到前厅,她依在门边看着刘红袖拐过游廊,踏进院子里,眼泪忍不住流出来,刘红袖紧走几步,一把拉住冯文珍的手,两人连行礼都来不及,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刘红袖年长冯文珍几岁,一直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疼爱,本以为她嫁了个如意郎君,这辈子也什么好愁的了,哪里想到会遭此不幸。
王妈妈见两人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赶忙上前劝道“姨娘住一住吧,大小姐都哭了大半个月了,再哭下去身子骨就快熬不住了,玉竹姑娘也来劝一劝”。玉竹和青竹也都过去扶住哭得不能自已的两个主子,好不容易把他们拉开,扶到小花厅里坐下。有人已经拿来了湿手巾,二人都略擦了一擦,又薄薄涂了水粉,神色总算缓了过来。
冯文珍红着眼圈说道“实在想不到,再次见到姨娘,竟然是这番境地之下”说着又有些哽咽,流了半个多月的眼泪,眼睛火辣辣的刺痛,却仍是止不住,她用丝帕擦了擦眼睛,接着说道“文珍命薄,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还好还有姨娘在这儿,以后就陪着姨娘一处消磨日子”。
刘红袖想着冯文珍这段时日一定是哭红双眼,所以来之前吩咐玉竹到药铺要了些冰片,进门前就已经给了管厨房的让她们用水化了,用棉签蘸着给冯文珍的眼睛消肿。这会正好送来,刘红袖亲自拿着棉签蘸着冰片水给冯文珍擦眼睛,她柔声说道“姑娘说的什么话,怎么就命薄了,怎么就没指望了,是崔家福浅命薄,没好运气得这么好的媳妇,谁说你就不能再有好日子,年纪轻轻的,就看透了吗?你这个样子跟萧姨娘倒是很像”。
刘红袖的话说的冯文珍一阵脸红,到不知道用什么话回她,听她提起了萧姨娘,赶忙问道“这位萧姨娘,我是听说了的,只是还没去拜见,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唉~”刘红袖长叹一口气说道“要说命苦,她才是真真的苦命人,父母先后双亡,回乡途中被拐子给拐了,又稀里糊涂的被老爷买了回来,收作三姨太,她兄长去府衙打了一通官司,倒把别人给救了。现在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她也是一天天的哭明白的。竟跟你说的一样,消磨日子熬着过”。刘红袖放下手中的棉签,用丝帕擦了擦冯文珍的眼睛,让她眨一眨眼看看是不是好一些。冷不丁的又说了一句“只是,我总觉得,她没那么简单。不像一般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诗书极通,琴棋俱佳,一手绣活也不比绣坊里的绣娘差,通身透着股子高傲却又不骄矜,倒像是有一番贵族气”。
“听姨娘这么说,我这会儿就想去见见这位贵气的萧姨娘了,只是我有热孝在身,怕冲撞了,还请姨娘代我致歉”和刘红袖才说了这一会儿,冯文珍的心情已不像先前那么沉闷,脸上也有了笑意。
“你们俩呀,还是不要见了吧,你们俩要是哭在一起,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两个人坐在一处比谁命更苦,谁的日子更难熬,那该如何是好”。
冯文珍见刘红袖打趣自己,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高兴,也不恼,只是浅浅的一笑,显出脸颊上的两个梨涡,通身素白的轻纱,越发显得她亭亭玉立、体态婀娜。
萧素素从刘红袖处得知冯文珍因为害怕自己的热孝冲撞了她,所以不敢见她,她却不在意这些。自己父母尸骨未寒就被迫嫁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要是有天谴,早就报应到她头上了。于是缓了几日,让冯文珍各处都打点妥当了,才备了些表礼,扶着凌霄和草果晃晃悠悠的往木香院去了。
听说萧素素来了,冯文珍吓坏了,着急忙慌的把素银簪子换成鎏金簪子,又换了一副带颜色的耳坠子,赶忙迎出来,萧素素还没进院子,冯文珍就已经在角门等着了。看着冯文珍一袭白衣柔柔弱弱的站在风口,用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脸掩盖满面的愁苦,倒让萧素素想起当初乔氏来见自己的情景,刘红袖说的果然不错,这个大小姐当真跟她母亲不是一路人,竟还不如鸢尾那个丫头跋扈,让人从心里生出一丝怜爱来。
冯文珍迎上两步,拜了一拜说道“原想自己有热孝在身,不便去见姨娘,不想姨娘却来了,这让文珍如何消受得起”。
萧素素拉着冯文珍的手说“姑娘说的哪里话,说起来,我还比姑娘小几岁呢,什么热孝凉孝的,既然是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些,更何况这后园子里就我们这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道我们以后要互相退避三舍吗”?
冯文珍这才放下心来,扶着萧素素一起进到偏厅。
“我听刘姨娘说了姨娘的事,我父亲也是糊涂,但凡是听到什么好生养、有宜男相之类的鬼话就什么都不顾了,倒是害了姨娘。”冯文珍似乎对父亲冯立嶂有很深的怨念,很是同情这位比自己还小的萧姨娘。
“姑娘别这么说,自我家遭难以后,我也算是经过事的人了,想来也是物极必反吧,有些事看着是坏事可未必坏,好事呢,也未必就真的好。我父母离世那段日子,我跟着哥哥嫂嫂带着侄儿四处奔走,倒把心里的苦一点一点的磨没了,还有什么苦比得上眼睁睁的看着父母躺在眼前,还得打着精神把他们一个个的收殓、埋葬来的更苦。所以姑娘也不必有过多的怨念,老爷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你我能评说的清的”。
听了萧素素的话,冯文珍倒笑了起来,萧素素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看她笑着,倒紧张起来。冯文珍赶忙解释道“姨娘别见怪,只是想起来前几日刘姨娘说的话,她说我们俩是断不能在一处的,坐在一起就开始比谁更苦,果然被她说中了。”萧素素听后脸颊绯红,也不禁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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