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这地方,说来也是海水清澈,沙白如絮。
远处山岳绵延,形状奇特,断山时结雾,缥缈如画。
相较断海城相邻的东海变幻莫测,这里此时也算平海若无流,也不知是不是水神吾玉有意为之。
岸上绿树成荫,再远些有个小渔村,屋舍错落有致,各家门前支着架子晾晒渔网,其间杨柳依依,流水潺潺。
此时炊烟袅袅,该是人们晨起用饭的时候了。
这缩地千里的术法通达之处,是岸边一块巨石后,后面就是一片林子,位置还算好。
当然,这个好,也只能放在此处没人的时候说。
这个点儿其实还没到渔民出海的时候,只是今日邪性,偏偏有那么一个中年渔民早早地出了门。
这渔民皮肤黝黑,小眼高鼻,穿了件灰色的褂子,赤裸的手臂黑亮,像是涂了一层油。裤管挽至膝盖处,露出结实的小腿,脚上蹬了两只草鞋。
容卿和阿眠刚在巨石后站稳,那个渔民就跑了过来。
他夹着腿捂着肚子,正是闹了肚子找地方方便的时候。
三个人就站在那儿如同定格一样,对视了几个呼吸。
容卿眼疾手快抬起袖子将阿眠的目光一挡,率先出声:“这位小哥儿,这里有人的。”
乍一看到石头后面有两个人,这渔民也吓得不轻,退了几步,鞋都掉了一只,惊道:“诶呦喂,可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弯下腰穿上鞋,嘴里感叹道:“你们这些城里人,没事就喜欢躲在林子里……咋的,自己家里的床比不上草垛子啊!”
说着,渔民又是夹着腿,骂骂咧咧找别的地方去了。
可见,这人也算是见多识广的。
阿眠抓着容卿的衣袖往下一扒,抬头问道:“神君,这人在说什么东西?什么床啊草垛子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容卿脸色有些不太好,一甩袖子往海边走了:“许是那人发了癔症,胡言乱语的。走吧,我先前就给南海龙王打了招呼,此时他应该在等我们了。”
阿眠小跑两步跟了上去,入眼是南海的烟波浩渺,海风将两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两人下海前,容卿还从袖子里摸出来了一颗水蓝色的珠子,约摸手指肚大小。
这是他前几日从吾玉那里讨来的。
当时吾玉正在千秋殿中和荣余讨论这次送礼的事儿,见到容卿,笑容很是暧昧:“哟~神君这又是整哪出呀,这避水珠总不会也是给明仪讨的吧。”
要不是当时荣余拉了一把吾玉的袖子,这位水神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他呢。
容卿将珠子往阿眠手中一放,解释道:“这是避水珠,你只需贴身放好便可。”
阿眠道了声谢,将避水珠揣进怀里。
这南海之地并非荒无人烟,容卿不可能为了入龙宫,就闹出多大的阵仗来,毕竟惊扰凡人,善后是件很麻烦的事。
两人就兀自隐去身形,身形一散,入了南海水中。
只在海面上激起几圈波纹来。
…
离南海最近的城,是止颂囯的天瑜城。
天瑜城也算是靠了海,在那种远离内地的地方,贫瘠程度和断海城不相上下。
城中不过百来户人家,也没什么上好的店铺,往年里连盗匪地痞都看不上这里,远远的就绕道而行了。
因此,当城门口的守卫看到衣衫褴褛的伏城时,只当是个从哪里逃难过来的孩子,没有过多盘问就将人放了进来。
事实上,伏城身后还跟了两团黑色的魔气,那是祁景派来送他“回家”的下属,凡人是看不到的。
然而,说是来护送他,其实还不是来监视的?
然后等着回了东界魔地,将他的惨状绘声绘色描述一番,好满足祁景那颗扭曲妒忌的心,没准还能提提身份。
伏城倒是不在意他们跟不跟。
他身上的伤口不曾包扎过,经过这多日的长途跋涉,大多都溃烂了,散发着恶臭。
也不觉得疼,只是有些发痒。
若不是因为他并非凡胎,怕是早就死在了半路上。
此时他走在天瑜城的主干道上,眼前一个劲儿的发花,行人见到他也是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满眼厌恶。
其中一团魔气突然往前一冲撞了他一下,恶狠狠地喊着:“小兔崽子你能不能走快点,赶紧走到了地方,老子也好回去交差啊!”
伏城的身体本就到了强弩之弓的地步,被这么突然一撞,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两团魔气也愣住了,开始小声交谈起来。
“这小崽子不会是死了吧?毕竟夫人废了他的筋脉修为,又伤的那么重,就是大罗神仙也撑不住啊。”
“你懂什么?要死早死了,他怀里还有他娘的骨灰呢,不把骨灰带回去,这口气不会散的。”
“可是夫人不是交代过,这小崽子不能死的嘛?万一真的撑不住了……要不咱俩给他渡几口气?”
另一团魔气撞了他一下,叫道:“咱俩才多少修为?这渡上一口气,几十年修为都要搭进去了,要渡你渡!”
伏城精神恍惚地趴在那儿,只觉得周遭人声都渐渐远去,他好像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冉月的。
已经到了天瑜城了,只要顺着大街往前走,过了东城门出城,然后到了南海边上的林子里,就能回家了啊。
已经近在咫尺了,阿娘还在他的怀里,等着自己将她带回去呢。
可是他觉得眼皮好重,忽然有些泄气。
回去又能怎么样?
阿娘已经死了,家还是家吗?
祁景身后的势力不是他能撼动的,伏修再怎么无情也是他的生身父亲,他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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