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办公室的时候,总务部门不愿意安排人给钱爱伟搬东西,事实确实扎心,被免职挨处分的干部,有什么资格享受院领导待遇?大热的天,钱爱伟的办公室,多数是书,书又沉又笨重,他自己拧着大包小包来来回回挤电梯。多少年没有干过体力活了,钱爱伟被汗水浸润的上衣,粘在前胸后背上,就像一张粘糊糊的纸贴在上面,在空调下有时候飘飘忽忽,有时候服服帖帖。
这还不算,整个办公楼,都看着他上上下下电梯搬东西,没有人愿意上前帮忙。有几个人嘴上要给他搬东西,但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见行动。当然,也有几个年轻人想过来帮忙,却被科长或主任瞬间安排去做别的工作,表示爱莫能助。
钱爱伟摇摇头,心里感慨世道人心,尽享人走茶凉的酸楚。这一幕,刚好被从外面开会回来的周斯绵撞见,让总务科马上安排壮实劳力为钱爱伟帮忙。周斯绵警告总务科长,太势利的人,难当大任。总务科长的脸红得很快,像雨后初霁,虽然好看,却难以持久。总务科长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引起了院长的不满,赶紧找了几个壮劳力,一窝蜂就将钱爱伟的办公室搬空了。
钱爱伟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坐了十多年的办公室,熟悉的格局,熟悉的办公室,甚至空气中弥漫的气味,都融合了自己的呼吸和体温。这些年,他在这里想入非非,或者说,他在这里思考了一些无法实现的问题。这些思考,正是让他离开的思想源泉。人这一辈子何必!想来想去、争来争去都成空,反倒惹了一身骚,晚节不保。这辈子,自己再也无法翻身了。远离医院权力中心,就是远离不切实际的争执,远离无法抵达的目标。他在心里警告自己:好好看病,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道屏障,是余生最后一座“防火墙”,不至于饿死,更不会完全暴露在他人面前。
生活,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很复杂,取决于你的内心是否安宁,做人是否真实,欲望是否有度。
医院“一号工程”——重启新院建设工程,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周斯绵一脚踏进去,就难以拔出来。处理完承建方的诉讼事项,有的工程又面临新的问题。那些仓促上马的工程,不断有问题暴露出来:病房面积不合适——放两张床显大,放三张床逼仄;院区地块是分三期拍下的——被两条规划好的市政道路纵横贯通,分割为四个独立院区;外墙从玻璃幕墙改为实体墙,又从实体幕墙改为玻璃幕墙,来来回回更改设计……林林总总的问题,让周斯绵焦头烂额。而此时,前任分管院长钱爱伟又被免职,所有的问题都要直通周斯绵,将他压抑得透不过气来。他渴望有一种醒脑剂,让他时刻清醒。
周斯绵真的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当好这个院长。一个肾内科医学博士,要强逼着自己去学建筑学、法学,强逼着自己跟领导、老板、律师各个行业的人打交道,强逼着自己去学领导艺术、管理之道、沟通能力,周斯绵一点都没有信心。
忙了一天,晕天黑地,办公室门口还有一大堆人在排队,等周斯绵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他本想去卫生间放松一下,还在卫生间门口被一个退休职工堵住上访——这名职工楼上的住户是医院一名退休的科主任,卫生间漏水,将他家里弄得乌七八糟——这事不归医院管,总务科不管,办公室管不了,退休职工找了七八次,就找到周斯绵这里来了,“周院长,你说句痛快话,你管还是不管?”
周斯绵内急,憋得脸通红:“您老让我先方便一下,我了解情况再答复您!”
“你不表态,哪里都不准走!就算你尿到裤子里,我也不让你走!”
老同志急眼了,周斯绵只得服软:“管!退休职工也是医院的职工,肯定要管!”
老同志这才让行。但是,让行不等于就此罢休。等周斯绵憋足了劲放松完了,老同志还守在卫生间门口:“院长,你现在就拍板,我到底要找谁解决这个问题?”
看来,今天不将这个问题解决好,他是不能安心做别的事了。他打电话叫来总务科科长,了解情况,当场带着总务科科长、水管工、泥工,去两户人家现场查看,估算工程造价,拿出预算。钱不多,几百块钱的事,就解决问题了。
这件事让周斯绵很恼火,他将总务科和退休职工管理科负责人叫到办公室,一顿训斥:“一点点小事,让一名为医院做了一辈子贡献的退休职工来回跑,你们还有不有责任心?你们还要不要老?干部不大,架子不小!不要跟我说这不是你们管的事,人家辛辛苦苦工作一辈子,就不值得这几百块钱的维修费?”
说完,周斯绵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激动,对两个科长说:“看来,你们为领导服务的意识强,为群众服务的意识很淡薄!我不跟你们讲大道理,但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能推诿扯皮、敷衍塞责!”
再忙也要吃饭。周斯绵忙完,夜色完全拥抱了世界,夏的燥热将人们身体里的液体一层一层往外挤压,脱离了空调,整个世界就是一座大蒸笼。周斯绵一眼就看到汪华建的车,停在自己家门口。他心下狐疑:他来干嘛?
汪华建好像同时也看到了周斯绵,赶紧下车,小跑着来到周斯绵面前:“斯绵,周院长!”满脸堆笑的汪华建,喘着粗气站在周斯绵面前。
“咦,你怎么在这儿?”周斯绵假装刚才看到他。
“等你半天了,也不敢去你家,怕嫂子把我轰出来。”汪华建笑着说,“所以,就一直在车里等着你。走吧,我们兄弟俩出去喝一杯。”
周斯绵本来想推辞,但转念一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汪华建的车,悄然驶进一处偏僻的山庄。外面看,装修很普通,毫不起眼,门口连牌子都没有一块,与普通的民居无异。汪华建引着周斯绵:“兄弟,这地方是我自己搞的一个休闲之处,只要你愿意,随时来坐。”
周斯绵站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进去。汪华建说:“竿子乡几个老乡在,大家都是熟人,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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