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亲自出面,让那些前来祭拜国师的人离开。
他身份高贵却态度温和,让许多人都心感舒适,又听闻他前些日子事务繁忙,未来得及见上自己这位老师的最后一面,只想要在这时候与其好好述说一番,便释然了。
陵园的人渐渐离去,就连楚王的手下也离开,很快就只剩下了楚王自己。
这个嘴角仿佛无时无刻都噙着一抹微笑的英俊中年人在这时候收起笑意,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从一旁拿了三支细香,在蜡烛上点燃,然后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才将细香插上。
“唉……哟!”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楚王便坐了下来,脸上又泛起笑意,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挎包里面拿出了一壶酒。
他盘坐在国师的坟墓之前,面对那一面墓碑,拿出了两个杯子,将壶中酒液倒入杯中,不多时,坟茔之前就已芬芳四溢。
楚王拿起一个杯子,望着杯中金黄色的酒液,鼻子抽了抽,闭目回味。
“三十年前,老师您把这壶酒交给了我,让我在您死后把酒带来,在您坟前与您畅饮,如今,我来了。”
楚王低声笑着自言自语,一仰头,那金黄的酒液便顺着喉嗓流入胃中,他等待了片刻,就感觉到有一股暖洋洋的热气自胃部扩散至四肢百骸,让他精神一振。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楚王放下手中酒杯,拿起另一杯酒,倾倒在了墓碑前。
“老师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楚王唉声叹息,“若是您真的不想死的话,肯定不会死得那么早,想来,您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必须去死吧?”
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又叹了口气:“若是可以的话,我真不希望您死去……”
然后,楚王又倒了两杯酒,这一次他没有一饮而尽,而是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说起了从前。
“小时候我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你带我和皇兄去视察民情,虽然并不是每次都那么有趣,但也足以让我们枯燥的童年增色几分。尽管父皇有时候也会带我们出去,可他毕竟很忙,小时候我和皇兄与您最是亲近……”
呵出一口白气,楚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又打了个酒嗝,“再长大一点,母妃就开始教导我身为武宗的儿子,长大之后势必要与皇兄争夺皇位,那时候我并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听从母妃的话,没有将这些事情告知你们,一直到了现在……
“这些话我一直想要说出口,可是也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直到皇兄驾崩之时,我都没有将此事告知于他。”
当楚王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眼底尽是怀念之色。
这些曾经的龌龊到了老年之时,就都变成了回忆。
他如今也有四十多岁了,若是放在前朝,也到了能够自称老夫的年纪。
“有件事我也没有告诉你们直到弥留之际,母妃依旧心心念念着那个皇位,甚至在抱怨您的偏心,若非您支持皇兄,父皇就有可能选我做皇帝……”
说着,楚王自己也笑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武宗和国师都不可能选他做皇帝,即便他和慈宗一样优秀,但他并非皇后之子,也非长子。
那个时候大曦需要稳定,无论如何都需要稳定。
尽管武宗只有他和慈宗两个儿子,但他不是长子,以大曦的习俗,若是长子足够优秀,他便不可能被封为太子,更不可能登基称帝。
武宗驾崩,慈宗继位之后,他就将自己的生母接到楚地居住,所以在他那有些刻薄的生母逝世之前,他还能听到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呓语。
一杯酒喝完,楚王又醉醺醺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其实我也知道,您和父皇绝无半点偏心,但这也正是让我感到绝望和恐惧的,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曦存续,让我和皇兄的竞争没有了意义其实在我和皇兄竞争的时候,你们之所以没说什么,就是因为你们早已确定了将来继承皇位的人乃是皇兄,而不是我,默许竞争是为了看一看我们的能力极限在哪里……
“母妃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小女人,没有母后那般聪颖,所以当她看到你们对竞争的默许之时,欣喜若狂,就好像是看到了一个希望,尽管渺不可及,但也还是一个希望,她抱着这个希望,一直到死去之时,仍在惦记着。”
楚王眯着眼睛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抬手抓握飘落下来的雪花,当他五指合拢,掌中就只剩下了一点湿润。
皇位之于他就像是这飘落而下的雪花,纵使看上去能够抓在手中,实际上,却是什么都没有。
“我并不恨您和父皇,因为我也热爱着这个大曦,这是你们从小到大,一直在教育我和皇兄的一件事情,大曦不仅仅是达官显贵和豪门世家,还有天底下千千万万个庸庸碌碌的百姓,他们才是支撑起一个国家的存在,没了他们,这个国家就没有了根基,只不过是空中楼阁。
“只是有些时候,我也会埋怨,为什么明明没有任何希望,却要将虚假的希望放到母妃面前,让她抱憾死去?”
再倒再饮,楚王脸上泛着酡红,醉眼惺忪地看着那面墓碑,呵呵笑道:“这并非你们的本意,只是母妃会错意了……这些我全都知道,但我就是有些愤恼。母妃最后是抱憾而去的,我就坐在那病榻边,听着她不断念叨着您和父皇的偏心,她甚至还想质问您和父皇,为何要如此偏心,可是她不敢。”
轻轻摇晃着酒杯,看着杯中扭曲的倒影,楚王勾起嘴角,“我知道,你们要让皇兄继承皇位,是因为他足够优秀,我和他的能力不相上下,那么他自然而然的就能继承皇位,即便我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让你们改变主意,因为皇兄是优秀的,而非昏庸无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更加痛苦的是,我和皇兄的感情很好,哪怕被母妃教唆,我也依旧没能与他反目,因为他这个人实在是太好太宽厚了,我怎么可能好意思与他反目成仇?”
说着,一滴泪水便从楚王眼角滑落,落入了杯中,激起一片涟漪。
“这种事这种事真的很痛啊!”他捶着自己的胸膛,眼眶发红,面目狰狞,竭斯底里地叫喊,“你们把皇兄教得那么好,又把我教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把我教得坏一点,让我能够下定决心去与皇兄反目成仇?夹在你们的期许、皇兄的宽厚、母后的宽容和母妃的期望之间,我真的很难受,心很痛!
“若是当初你们骄纵我,让我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没有让我和皇兄拥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当初我就能和皇兄反目,去争夺那个皇位了呀!”
楚王吸了吸鼻子,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却坐在国师的坟茔前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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