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安躺在地上,右腿被两块木板固定着,上面缠了厚厚的一层纱布。十几岁的少年,疼痛难忍,抱着右腿满地打起了滚,不一会儿,鲜血染红了大地。
“这样不行,得赶紧送医馆。”岳青杨蹲下身,将任平安按住。任平安牙齿打得哒哒直响,汗水早就湿透了衣襟。
任老汉哭道:“我们身上没有钱。”“我有,你前边带路。”岳青杨打横抱起任平安,跟在任老汉后边,急急地往医馆走去。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阵阵嬉闹声,岳青杨扭头一看,原来是身后跟了个女疯子,破衣烂衫的,脸上横一道竖一道的,有泥也有灰,乱蓬蓬的头发上插满了干草,鬓上斜插着一朵大红花,娇艳似火。女疯子身后追着五六个小孩子,一边叫着疯子,一边拿石块土疙瘩往她身上砸。
她回头呲一下牙,跺一下脚,五六个孩子被吓住了,赶紧停住了脚步,怯怯地看着她。等她回过头来,他们就又追上来,闹着笑着,围着她又嚷又叫。
一直跟到医馆,那个女疯子找了个墙角蹲下,几个孩子觉得没意思了,这才散开,各自回家去了。
张大夫见是任平安,忍不住直摇头:“我就说了,绑两块木板不行,偏不听。行了吧?还得来第二趟。老爷们的心思真看不懂,宁愿费二遍功夫也不给吃点药。他又不是铁人,瞎折腾什么?”他问岳青杨,“说吧,这次打算怎么治?骨头再不接这小子的腿就废了。”
岳青杨说道:“我们听大夫的,接骨。”
“哦?”张大夫怀疑地看着岳青杨,“宋老爷肯掏钱了?”
“我掏,只要能保住平安的腿,您说多少钱,我给。”岳青杨从包袱里拿出十两银子问道,“这些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张大夫撇了一眼银子淡淡地说道:“先退烧吧,别再腿接好了命却没了。怎么着?住这儿还是明天再来?”
离开了宋府,任平安和任老汉也没地方去,张大夫就把他们留在了医馆里。
安顿好任平安,岳青杨准备去万路通车行看看。女疯子还在墙角蹲着,正扒着头往医馆里偷看,见岳青杨出来,忙缩了回去。
听说是买马,车行老板直摇头:“咱这边马匹少,我这还是托了人从辽东那边弄过来的,费了好大的劲不说,价钱还高得离谱。要不是为了支撑车行,打死我也不去费那个劲。要不你租辆车吧,我给你找个好车夫,也省得你累。你这是要去哪?”
岳青杨说道:“河北。”
“河北?那你还是买马去吧。”车行老板一甩袖子走了。岳青杨没办法,又回到了骡马市场。
这时候,骡马市场也热闹了起来,卖驴的增加了好几家,买驴的人也不少,吵吵嚷嚷的,不一会儿就成就了一桩买卖。买的满意,卖的欢喜,边上的人眼馋。
秃头细眼见岳青杨回来,忙嘻嘻笑着迎过去说道:“怎么着?没买上?还是买驴吧,虽说没有骑马快,但它耐力强,走远路并不比马差。”他牵过驴来一边抚摸着一边说道,“你看我这头驴,六岁半,正壮着,跑个长途绝对没问题。”
“不像,”岳青杨围着驴转了一圈摇头说道,“你这头驴被毛发乌发暗没有光泽,脊背下塌,眼窝深陷,神情呆滞,目光懒散,嘴唇耷拉,齿龈苍白,牙齿发黄,少说也得有十八九岁了。你拿老驴当小年轻,骗我不识货吗?”
“行家呀。”秃头细眼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又牵过来一头驴说道,“那你看这头,隅齿已经长齐了,标准的六岁齐口。十五两,带板车一块儿卖给你。”
“板车我不要。”
“你不是要跑长途吗?”秃头细眼说道,“说句大实话,驴骑久了是真累,还是坐车舒坦。”
岳青杨说道:“带上车驴跑得慢。你这驴单卖吗?如果不单卖我去别家看看。”
“单卖,谁说不单卖?”秃头细眼忙拦住岳青杨,“一口价,十三两。”
“好,成交。”秃头细眼要得也不离谱,岳青杨牵挂着任平安,没功夫和他磨牙。
牵上驴,岳青杨又回到了医馆。任平安的烧退了,张大夫正在给他接骨,任老汉在门外焦急地等着。
掌灯的时候,手术做完了,张大夫说道:“你们要是还有银子,我就留他多住几天,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应对。没有银子,”他耸了耸肩冷冷地说道,“我可不想当什么好人。”
“有,我有。”岳青杨忙问道,“要多少?”
张大夫看了看他说道:“一天一两,就他这种情况得住七天。”
“好。”岳青杨拿出银子给他,他也不接,吩咐伙计过来收了,才让人把任平安抬到了后院。
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岳青杨又回到了全福楼,店小二依旧阴沉着脸接待了他。
第二天一早,岳青杨去看任平安。他刚进门,任老汉就跪下了,老泪纵横。岳青杨羞愧难当,他说道:“说到底,任平安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要不是我毒死秃鹫,也不会连累到他。”
“你?”任老汉疑惑地看着岳青杨,“山崩和你有关系吗?”
岳青杨说道:“不瞒老伯,山上之所以滚落那么多石头,都是秃鹫临死前撞落的。”
“原来是你?”任老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罪魁祸首是岳青杨。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一边骂着,对着岳青杨连抓带打。岳青杨一动不动,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发泄着。
打累了,骂够了,任老汉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没有了生活保障,他和任平安只有等死。
“不会的,”岳青杨说道,“我给你们买处房子,再置上几亩地,您老带着平安过份安生日子。”
“怎么过?”任老汉突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说道,“我们老的老病的病,你看哪个是能种得了地的?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和平安好好地呆在宋府里,有饭吃,还有地方住。”
没等任老汉把话说完,张大夫在一旁嗤笑道:“还做梦呢?宋府那么好,你儿子为什么死了?你儿媳妇林氏为什么疯了?你都快七十的人了,今天宋府不撵你,明天也会把你轰出去。多少例子摆着,露宿街头抛尸荒野的还少吗?”
任老汉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上来。半晌,他突然跪在岳青杨的脚下哀求道:“求您大发慈悲收下平安吧,要不他就真没活路了。他的腿干不了重活,谁还肯要他?我死不要紧,可他还是个孩子。他不能死,得给老任家留个后。”
岳青杨说道:“不是我狠心,实在是我自己还有一大堆难题处理不开,我怕不但照顾不好你们,还连累了你们。再说我家在山东,你们跟着我,一路上颠簸不平的,任平安的腿怕是受不了。”
张大夫说道:“容我多句嘴,公子贵姓?”
岳青杨说道:“免贵,姓岳。”
“岳公子,”张大夫说道,“任平安的腿,岳公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按理说,照顾他你责无旁贷。不过你想推托,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的腿不是你拿石头砸的。可事已至此,总得寻求个解决办法吧?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祖孙俩断了活路。
当然,你给他们买房买地,也算是仁至义尽。不过,我敢和你打赌,三天不到黑,房子和地就都姓了宋,他们还得流落街头,甚至是更惨。
我看岳公子也是个重情重义肯担当的人,手里也不缺那点银子,依我说,你就把他们一齐带走吧。一来你赎了罪求个心安,二来也算行了善,给子孙后代积了徳。
你放心,任平安的腿坐几天车没事,你只要带个砂锅记得给他熬药就行。这样吧,”张大夫拿过纸笔说道,“我做见证人,帮你们写一份卖身契。岳公子是叫……”
“岳青杨。”
“哦。”张大夫答应着,拿过纸笔写了两张卖身契,交给岳青杨。岳青杨骑虎难下,只好接了过来。
因为任平安的缘故,岳青杨又在青龙县城多住了几天。六月十三,他才又踏上了征程。
临走前他又回骡马市场转了一圈。
秃头细眼老远看见他过来,心中不免敲起了鼓:“该不会是驴出问题了吧?”
岳青杨说道:“我想买你的板车。”
“哦,这个么?”秃头细眼一下子松了口气,他说道,“五两银子。”
“不是二两吗?”岳青杨有些恼了。
秃头细眼说道:“不是我漫天要价,你去周围打听打听,这车要是不值五两银子,我白送给你。”岳青杨说道:“你先前还说是二两,怎么这会儿又改了?”秃头细眼说道:“你要是和驴一起买,我当然能便宜卖给你,可是单买,就是这个价。”他坐回车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
岳青杨看了看四周,发现就他一家有板车,才知道他在卖缺货。强龙不压地头蛇,岳青杨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帮忙把驴套上。他也不计较,嚼子什么的也没再多要钱。
告别张大夫,岳青杨刚把任平安抱到车上,突然前边围了一群人,挡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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