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瞅着坝上歪斜的榆树、槐树,对面就是一个老辈生产队留下的地瓜窖。咳一声,抬高了嗓门:“唉,都是老伙计,在一块儿那么长时间,有了难处我也不好受。国子命不济,老婆岁数那么小就走了,撂下他爷仨。有一天赶集,我逢到他,人苍老精神头也不赶以往,我俩走到人少的地方,蹲下来。国子一抹涕泪说,小林啊,我的心象瓷碗茬子刮得难受,睡到半夜,想起巧云,心就堵得慌,没有女人的屋子太冷戚。活的时候,纵然有个错,当时生气,可现在想来,哪又算得什么事,人都没了,我还计较吗?谁也想不到,她咋死得那么早”
小林抹泪:“家没个老婆,就不成家,汉子干一天的活,来家就图口饭吃的。这好,汉子得自己做,我和他都是粗人,以前摆弄石头还行,现在不行了,打怵了。俺俩天生不是做饭的料,干完活,来家就等着吃,哪有心思做饭呢?那天,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别难过,什么罪不是人受的,什么苦不是人吃的,还得续一房,成个家才是,哪能老这么耗着?他听完,没成想,摆手示意我别说了,你猜他怎么说—”
如兰也被说得同病相怜,想想这真象国子所说的,人都走了,还计较什么?人活着还真是闭着眼混,就像眼下她的处境,有谁能理解她的苦楚,刚才所听国子的话,还真打动了她,全是掏心掏肺的,她的泪早就落好几行,现在急于听的是国子接下来的话。
小林说:“他不提自己的事,却劝我先替他儿子说个媳妇。自古爷俩娶亲各顾各的,他儿子过两年再谈不晚。这个国子,真闹不懂他是怎么想的?当务之急是他找个离婚或死汉子的来家过日子。他倒好,先论他儿子。他儿子明铎是个好青年,将来谁的闺女跟他也遭不着罪,人长得溜光水滑,学问也不浅,可那是以后的事,你说这国子是不是昏了头,老婆死了他还能彪吗?”
“哪你今晚来,这是为了—”或许是她心中所愿的,怎么这么巧?
“我就是为这件事—”小林继续说:“赶第二个集,我又看见他。我劝他眼下先给自己说个老婆,帮着做饭拾掇家,这是要紧的。我了解他的为人,心眼不坏,是个大老粗,眼下还能挣钱,养活老婆孩子不成问题。没想到旁边一个卖花的汉子竖着耳朵听。他拉着我说,他村有个女的,岁数仿佛,跟先前死去的丈夫吃了不少苦,挺肯干的……这卖花的,每个集市都来,可不知是哪个乡镇的,我就问他,他说离这七八十里地,我一听不行,太远了,不方便。
国子脸红了,见有人在听我俩说话,有些不好意思,他拉我到他家去。他告诉我:“孩子大了不听话,自己恋个女孩子。巧了,爷俩都不服对方,当爹的不同意,当儿子的偏铁了心,这真愁死他了。我问那女孩是谁家的,国子只顾抽烟,说你不认识。我能不认识吗?都差不多的岁数,后来我打听,他儿子恋的是你的女儿。”
如兰一惊,疼的象被鞭子抽了。想不到,她的事连外村人都传开的。她脸上发烫,心中满是怪滋味。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和国子的事必定人尽皆知,被当成茶余饭后咀嚼讥讽的对象。
想到这,她看着叫小林的男人。早好晚好,怎么赶巧偏遇上他,不说也罢,偏偏说的有根儿有梢儿。如兰叹气。夜色像是被黑幕遮挡暗下来了,月牙躲天边去了,分散着即将隐没前的残晕。
走到地瓜窖旁,如兰莫名地多瞅几眼这个凸出来的“地包”,略有顿悟,依稀听到瑟瑟声,似有母子连心的触动。那声音来自哪?凭什么有这种预感?打小时候起,就觉得自己比别人怪,有奇怪的念头,连自己都惊讶,大概是上苍给她的隐喻,或是命中注定。
在村念小学的时候,有天放学后,几个男女生在一起玩,都爬到一辆拖拉机上挤,一个叫春晖的男生推她一把,她从车里摔到地上。在一片哄笑中,难为情地爬起,酸楚涌到喉咙,她哭着走了,背后是一片嘲笑声。长成姑娘的时候,春晖妈托媒人说情,春晖相中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她。
如兰一听就皱眉。
她妈倒笑吟吟地说:“多好的人家,他爹是村干部,春晖也在县里上班,踏破鞋挑灯笼难找的婆家,你怎么就反对?”
如兰也不解释,阴着脸不乐意。最后爹妈无法,从此两家大人见面还尴尬着。如兰的姑父是名教师,认识的人也多,给介绍个西海边渔民的后生,本实无华,和如兰一见面眼睛射出光亮,满面通红。他妈更是喜上眉梢,又摸手又摸肩地留恋。那后生叫举新。隔天来她家一趟,每次都拎鱼提虾,心里喜的甜如蜜。如兰瞅着也如意。只是她爹说路太远,太偏,闺女嫁到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往后坐车不方便。不同意就得把人家送的布呀绸呀退还。如兰永远忘不了举新妈,泪流满面,一个劲地小景呀咋的,俺哪做错吗,俺一见你就像俺闺女,咋就不愿意呢……如兰酸酸的,不敢也不忍心回头看,做亏心事般匆匆骑自行车走了。
……
小林抽完一根烟,说:“国子也是愁得找我,给他儿子做媒找媳妇,我也好牵扯,几年下来也促成了几桩婚事,比方说……”
如兰急于回家躺着,就朝他摆手说:“大哥别说了,我得回去。”
“是呀,我也得赶紧去,国子在家等我信呢!我给介绍的这个闺女,是从东北回来的,闺女他爹和我发小,人老实,女儿也俊……”
“行啦,你上车吧,今儿不舒坦,俺回家去。”说着爬上坝,仓皇抄近道走了。
来到小屋,一头扑倒在炕上,呜呜地哭着。这个小屋到晚上,路上的马达声传扰耳朵里,久而习惯,凑合着住吧!
她睏乏,睡的实。连女儿轻轻推开门,悄悄爬上床也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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