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草亭内,两人正在对弈,春雨如烟般笼罩在这山林灌木间,仿若蕴含生命力一般,吸附在凉亭斑驳的匾额上。
“秦王来过了?”说话之人着鸦青色的滚金丝边长袍,袖口镶了一圈灰鼠毛,华贵异常。“该说的话可都说清楚了?可别叫他看出来。”
坐在他对首的是一个黄褐黄裙的道士,见他挽一个道髻,玄冠四面两叶,三绺长髯已然雪白,一手拿着浮尘,一手落下一字,微笑颔首。“王爷放心,秦王一心为民,贫道自然知无不言。再者说,那张老道的元神已灭。贫道占了他的躯壳,旁人轻易瞧不出来。”
“做得好。”那人鼻息微动,露出一丝诡笑,“凌镇那个老狐狸,朝中没人比他的嗅觉更灵敏。从前他一心捧着秦王,如今却肯将爱女嫁给了那个贱种。还搞出首辅嫡女对那贱种一见倾心,生死相依的戏码。”那人说着,落下一子,面上尽是桀骜。“欲盖弥彰。”
老者迎合地咧嘴笑,“王爷深谋远虑,一早便看出端倪。”
那人对这番夸赞很是受用,紧了紧外袍,将手中棋子往棋盘上一抛,冷笑数声道,“本王可不愿有朝一日受那个贱种掣肘。原本是想借着此事将他先除去。谁知王后吹了耳旁风,临阵换帅。”那人面露一丝不甘,不过转瞬消失无踪,“也罢。反正早晚都是要除掉的根。他既要自己送上来,本王却之不恭。这几日数位高僧来京,下榻华缘寺,别是来降妖除魔坏了本王好事。”
“贫道办事,王爷大可放心。这数月来虽犯梦魇者无数,却从无人命官司。梦魇缠身也自有他的报应。那些高僧坐而论道,最是笃信世间兴衰荣辱自有定数,生死存亡皆是因果报应。若非厉鬼大妖搅扰天下太平,他们是不会轻易出手的。毕竟世间妖邪无数,哪里又除得尽呢。”
“最好不过。”那人略是颔首,落子,含着轻蔑道,“亏得父王这样笃信鬼神之说,却招了一帮半桶子在宫里妖言惑众,也是可笑。”
“那不是正好,可以为王爷所用。”老者咧嘴笑着,满口的黄牙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他颤悠悠地轻轻摆了一枚棋子。
“这点子微末伎俩,本王都瞧不上,何况精明如父王。你自放心,此事过后,本王自当引荐你见父王。”那人忽而收了调侃的语气,正色道,“那食梦鬼的巢穴可布置妥当了?”
老道捋着胡须,一双猫似的双眸发出绿莹莹的寒光。“必然让秦王有来无回。”他咯咯笑起来,“届时,若再由王爷出面止了这场风波,王上必定愈发对您青眼有加。王爷,您赢了。”他指了指棋盘,露出一副甘拜下风的神情。
那人摆摆手,快意的笑容下,藏着深沉的阴狠,“不急!这次,本王要让璟王那低贱坯子,名动京畿。”语罢站起身来,将剩余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撒,转身大步而去,一列亲兵整齐划一跟在其后,震地殿中灰尘扑簌簌往下落,斑驳的牌匾上,清风观三个字渐渐清晰......
送走贵客,老道便褪下了谄媚的面容,疲倦地接过小道童奉上的清茶饮了一口,“水碧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小道童俯身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他眉头渐渐舒展,笑意爬上他满是褶皱的眉梢,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告诉水碧,好好帮她。”
春雨后的夜,愈发有一种散着水汽的阴冷,玉藻披着厚厚的毛毡仍是瑟瑟,外头的阴云遮蔽将圆的明月,不知是乌云低压,抑或手中那一卷《孔雀东南飞》太过悲凉,她只闷得有些透不过气......
“你今日怎么跑去城南这样远?”云翳正在窗下练字,遒劲的笔锋透着入木三分的犀利,让这明晃的烛火也渐失暖意。未等玉藻启唇,便继续道,“也对,你素爱点茶品茗,那里茶楼林立,是不错。六弟素日无事也常去。”他说的漫不经心,笔下的字迹却有些失了菱角。
玉藻幽幽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望着窗棂外的芭蕉出神,屋里便只剩下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良久,方是叹了一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笔锋一滞,云翳愣了片刻,斜斜飞了一眼玉藻手中的书册道,“这样好的春夜,何必读这样凉薄的故事。”
“若我为刘兰芝之姊妹,拆毁这桩姻缘,或许便无这桩惨事......”
“劝人悬崖勒马能有几回?”云翳搁下笔,神色平静而和婉,“若为姊妹你不过只能提醒一二,必然是要她自己经历而成长,不同选择付出的代价只得自己承受,与人无尤。不撞南墙便不晓得头破血流的疼痛,以后又怎么会懂得知难而退的道理。”
玉藻眸中的心酸愈发浓郁,有些愣神道,“难道果真我已然知道前头是万丈悬崖还让她迈步前行吗?”
云翳轻柔抽走她手中的书册,淡淡说了一句,“你劝得住她?”
“若劝不住,或许我也可将她捆在家中,捆上数年,终究会忘记。”
云翳哑然失笑,“路是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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