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山郡主手成拱状,伏在陶文姜耳边解释道:“那人是户部侍郎吴大人的太太,是冀州吴家本宗嫡枝,庆阳公主的驸马出自吴家旁支。那一支自尚了公主,就不太将嫡枝放在眼里了,起了不少龃龉。”
文姜看了一眼含山郡主,她不过早来京大半年,就将世家大族的家事了如指掌,看来定是花费了不少心力,说起来她已成婚一月有余,却并无妇人的妩媚之姿,眉宇间反倒有些萧瑟。她捏了捏含山的手心轻声道:“你对这里可熟?我想出去看看那吊睛白额的大猫了。”
含山郡主自然无不可,当即借口如厕便拖了文姜出去,不过刚出花厅的门,她便挥手让随侍的宫奴们退下,那些宫奴竟也听话,躬身离去。陶文姜见状啧啧出声:“你常来公主府吗?我见这些宫女儿们可不只是当你贵客。”
含山郡主背着手,信步而行:“算起来,我该唤庆城公主一声姑姑的,小时候经常在公主府玩耍,姑姑舒朗大气,爱美景,爱美酒,也爱美人,她那时就在这春睡园里宴请最洒脱的名士,最倨傲的才子,丝竹入耳,霓舞乱目,连风都带着醉人的香气,献文太子死后,驸马忧惧而亡,公主姑姑和这座公主府也沉寂下来,世人跟红顶白常有的事儿。”
春睡园,陶文姜看院子里一株株竟花而放的西府海棠花,粉白繁茂,其香冷冽,若伴着酒香,才子手上的墨香,美人身上的体香才应是这世上最醉人的暖香吧,然物事人非,唯剩下这满园海棠艳芳如初,愈盛愈冷。她看了一眼正轻嗅花香的含山郡主,想到她在杭州时经常用驿站传递到京城的甜瓜干果,绫罗绸缎,甚至是小市集上看到的新鲜物事,想来尽是送给这位公主姑姑的。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含山姐姐,公主有你为伴并不寂寒。”
含山郡主一笑,陶文姜只在有求于人或真心实意之时,嘴巴才会特别甜,她大了文姜五六岁,这一声姐姐却不常听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春睡园,过了一个廊桥,视野渐阔,一大片鱼塘泛着绿盈盈的光,围着一圈汉白玉的栏杆,触手清凉光润,看着池塘中的小鱼儿摆尾嬉戏,含山郡主道:“庆城姑姑避世多年,却突然要大宴宾客,非三品以上官眷不请,非五服之内的宗室不请,姑姑不多说,只让我帮忙招待女客,你知道宗室男客那里谁在主持?”
文姜摇了摇头道:“我哪里知晓?”
含山郡主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是武安侯。在此之前,我竟不知庆城姑姑与武安侯关系匪浅。”
文姜偏头问道:“不好吗?”
含山单臂支在汉白玉栏杆上,定眼看鱼塘里的锦鲤游来游去,道:“我不知道,只是远离朝堂就是远离是非,庆城姑姑现如今除了嫡长公主的名头一无所有,事到临头怕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文姜想了想,回道:“正是因为公主一无所有,你才不用担心啊。”
含山回头疑惑得看着她,文姜抿抿嘴笑道:“已失无所失自然可以放手一搏。”她伸手向上指了指道:“若武安侯身后的人都靠不住,那时必定乾坤颠倒,谁又能自保?”
含山郡主抻直身体,伸了个懒腰,伸手捏了捏陶文姜头上的花苞笑道:“还是你聪明!”
陶文姜瞪了她一眼道:“眼看手勿动,你怎的嫁了人也还这样轻挑,你身边的教引嬷嬷不是宫里赐下来的么?也不管你?”
含山郡主斜了她一眼道:“那个老货早让我整治的不敢随意开口了,说是教引嬷嬷,宫里赐下来,就是我郡主府的奴才,哪有奴才整日里对主子管手束脚的,说的入耳倒也罢了,但凡有一些些没有尊卑的话音儿,那就让她去给我守园门,好好看看我郡主府进进出出的仆妇们是怎样走路说话儿的!”
陶文姜看她威风凛凛的样子,禁不住道:“那仪宾呢?”
含山郡主眼中的嫌弃一闪而过,只道:“他家里说他自小是个爱读书的,我便在府里给他建了大书房,请了教书先生,眼下里看着倒是个斯文人,且看着吧。”
陶文姜听她说话,可不像是妻子说起新婚丈夫的样子,心里觉得不好,但是看含山郡主一脸不愿多讲的样子,也不好追问,只觉得含山郡主一句话说对了,时日方长,且看着吧。
避开了仪宾的话题,两人多日不见,又各有一肚肠的话倾诉,不自觉间就忘了时辰。两人说得热闹却不妨那边宴席渐酣,也有人耐不得出来溜达,正是庆阳公主一行。
庆阳公主这顿酒吃的不痛快,庆诚是元后嫡出长公主,早些年得天独厚,阖宫上下那起子小人都只认这一位是金枝玉叶,父皇其他女儿们都像是天街上捡来的枯枝烂叶,好不容易熬到了献文太子死了,她母亲也中位正宫,她也成了嫡公主,可龟缩了许多年的嫡姐竟然也要伸头了。
庆阳公主嘎嘣一下掰断了垂下来的海棠枝,她容不下!
同行的是吴驸马同支的姑娘们,有人轻笑道:“都说庆城公主府齐集天下美景,这一圈逛下来也寻常,什么春睡园,落石堂,抱竹林的不过是借了噱头,远不如公主您府里的园子精致富贵,那才是皇家体面。”
吴家这些小姐们,自小奉承在公主身边,天生懂得察言观色,句句能搔到公主心坎上,庆阳公主脸色果然缓了下来,说话也带着懒洋洋的轻慢道:“庆城姐姐许久不出来,这些园子年久失修跟不上咱京里时兴的样式儿,自然也入不了人眼。”管她庆城为了什么竟敢出来了,这宫里的皇上是大家的异母兄弟不假,可这太后是她亲娘,时过境迁,她无根无底拿什么跟自己比!
心里顺畅了许多,带着一众人分花拂柳,贬评着就来到了翻鱼池,就见对面拱桥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那高个儿的她认识,是含山郡主那个雌雄婆,只是俏生生站在她身旁的那位倒没见过,隔得远看不清长相,隐隐也觉得是个漂亮姑娘,她才刚皱了眉头,就有一个圆脸的姑娘禀报:“那是陶尚书家的姑娘陶文姜,她母亲是贵商黄家的大小姐。”方才陶文姜母女才进门,她眼睛就黏连在陶文姜的相貌衣衫上挪不开,稍一打听便知道了背景来历。
庆阳公主闻言啊了一声,嗤笑了一声:“巧了”,十几年前京城第一贵女,还差点做了献文太子继妃的黄氏,不想太子一朝殒命,她下嫁给了穷探花做了外放穷官的太太,一晃多年竟然又撅吧撅吧得回来了。
她笑盈盈的走过去,抬脚上了拱桥,含山郡主早就看见了庆阳,见躲无可躲也只得带着文姜迎了上去行礼,才要借口告辞听庆阳公主讥笑道:“含山你穿男人衣服穿魔怔了?这是请了哪个楼的姑娘在这里陪你虚凰假凤呢?”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