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挂的电话,不知道自己怎么踉踉跄跄回的家,我感到很冷,冷的我的心怕是要结冰。
我以为,我宁愿以为,小雪在那个冰冷的夜晚去找我,要我回学校去,是为了我,是为了让我不至于走上歪路,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个昨夜我无比肯定的观点,开始有些站不住脚。
我忽然开始迷茫,我忽然开始不知道该用哪些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小雪真的是为了我,她和阿钟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
但是那个疯女人说:我弟弟的眼光还算不错。
这不足以说明,他们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么?
不,我不想去追究,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那晚,那晚是我负气一个人回学校的啊,就算他们之间真的有过什么,那也是我没有坚持自己的结果啊,我凭什么,又有什么可怨的。
无论如何,我是该感谢小雪的。若不是那晚的负气,我大概真的会走上另一条悔不当初的人生之路吧。那时我完全没有学习的状态,更别说什么梦想,什么未来。
但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吞不下,咳不出。
小雪,你究竟是怎样的小雪?!
阿敏回来的时候,我看不出她脸上的喜怒哀愁。我努力的闭了眼,然后再睁开,我还是看不清。
阿敏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把我从墙角扶了起来,我听到她温柔的声音,她说:“小荷,你发烧啦,吃药了没?”
我很茫然,我只是很冷。我扭头看着窗外渐渐变得昏黄的太阳,夜,要来了。
我听到阿敏担忧的说道:“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烧糊涂了,都不知道吃点退烧药!”
我猜,她大概是搜索了我的房间能搜到的地方,并没有退烧药的影子。因为我,从来不敢让自己生病,我怕没有人会照顾我,我怕没有人会心疼我!
阿敏给我端来了温水,塞了什么药在我嘴巴里,我机械一样,吞咽了下去。尝不到苦,但我还是喝了温水,温暖的水瞬间让我的身体有了知觉。
“小雪呢?”我开口就问。
阿敏坐在我的床边,扶着我躺了下去,给我盖好了被子,然后她静静的说道:“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徐姐,公司里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你不用担心小雪,她换到另一组去了,听说是那组的组长一直都看好小雪的能力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附和着。
“不舒服的话,就睡一会吧,我这就去包水饺!”
我忽然伸手拉住了阿敏的手,我说,我哽咽着说:“阿敏。”
她重又坐了下来,静静的听着我说话。
“你从来,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们三个之间的友情吗?”
阿敏抿起唇,像是在笑。
“十二岁的时候也好,二十四岁的时候也好,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
阿敏理了理我额头的发,她说:“傻瓜,怎么会有人怀疑自己的朋友,怀疑自己与朋友之间的友情呢?!”
是啊,怎么会有人怀疑自己的朋友呢!我嘀咕着,闭上了眼睛,眼角那颗泪珠,还是滚落了下去,凉凉的,有风经过。
阿敏在我身旁坐了好久,她时不时的摸我的额头,像个温柔的母亲。
阿敏很像她的母亲。我记得有天放学我们一起去了阿敏家做客。阿敏的妈妈温柔的笑着给我们倒茶。她那时正在洗衣服,纤细的手指还挂着欲滴的水珠。
我很羡慕阿敏有这样温柔又勤劳的妈妈。
而我呢,我的妈妈也很勤劳,像个男人一样穿梭在田间地头,因为个头矮小,做起活计来,总是会落下一大截,但是她很勤劳。
我从小就要做很多农活,放牛,割草,洗衣、做饭。我讨厌在夏天的时候烧柴火,我讨厌这种被炙烤的感觉。
我记得,我清晰的记得,那个夏天,暑假的某一天,小雪和阿敏来找我玩。我刚从地里回来,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清晨的露珠打湿,那上面粘了泥土、落叶,还有——烟油,散发着难闻的味道的烟草的叶子上的油。
我满以为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我那平日里好客的母亲会像阿敏的妈妈那样温柔的招待大家,可是,没有。她只冷冷的说:“把衣服洗了!”
我看着洗衣盆里满满的衣服,我的,我的父母的——那刻,我心都要崩溃了。我连一点点的,在朋友面前一点点的体面都没有。
我咬着牙,忍着泪,匆匆的洗着衣服。那时我便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农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活计,再也不会让自己遭遇这样的窘境。
后来母亲大概也觉得有些过分,她挽留了阿敏与小雪在家里吃午饭。
嗯,如果不是那顿午饭,我想我和小雪还有阿敏,我们之间的友谊,绝对不会在那之后不多久的某一天,忽然就走到了尽头。
我满心欢喜的带着我的朋友小雪与阿敏坐在餐桌旁边,可是端上来的,只有几块吃剩的、僵硬的馒头,菜呢,一只拳头大的碗里,盛着一多半的腌咸菜。
我那时好想有条地缝可以让我钻下去,真的。我去过小雪和阿敏家,吃着甜甜的草莓和软糯的香蕉,我想这真是人间的美味!
我的妈妈,她有些尴尬,她扶着腰,牵强的笑着,说,:“哎,随便吃点吧!”
想起这样的情景让我很心酸。不知道我的父亲,那时是怎样的心情。我想大概是那一幕太过于刺痛我们内心的卑微,所以在后来,我反对他们再要一个小孩,那种决绝,让他们放下了延续香火这样的执念,让他们重新审视这样一个家,贫穷的家,捉襟见肘的生活,这样一辈子,究竟值不值得!
我已经记不起我是怎样送走了阿敏和小雪,我记得那时阿敏和小雪指着马路边成片的烟草,说那粉色的花很漂亮。
小雪也说,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我知道她们都在安慰我。她们拒绝了我一再的相送,我就这样看着她们,消失在十二岁的我望尘莫及的漂亮整洁的城镇里。
我想那种自卑,是一个十二岁孩童不能承受的折磨。我无处诉说,我不能埋怨父母,我知道,他们其实也很辛苦。
我渴望着,我努力着,我偶尔的,逃避着。
如果我再一次回到那天,我一定会,认真的,捧着十二岁涨的通红的、烫手的我的脸,告诉自己,不要自卑。
但是自卑这种东西,已经变成了一根深深盘桓在我内心的一根刺,挑不去,抹不掉,它深深的,深深的长在了我的心里。
我努力的让自己变得开朗,变得大方,变得不那么斤斤计较,但在关上灯的夜里,自卑就像是一块烫手的铁块,折磨着我敏感又脆弱的心灵。
所以我渐渐的,不知道该怎么与阿敏和小雪相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看我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小心翼翼的话语……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的从容了……一切都是从那场盛况空前的午饭开始,我小心翼翼编造的幸福快乐的假象,瞬间崩塌了。
我们那段友谊的结束,我想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自卑。
如今的我,是否已经艰难的越过了从前为自己编造的那些无法逾越的障碍,我不得而知。我想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若不然,我怎么会又去怀疑小雪和阿钟呢。
即便他们真的有交往过,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负气的我扔下独处的他们一个人离开,给他们制造了在一起的机会,不是也,挺好的吗。
我还在意什么呢?
我们走在各自前往终点的路,艰难或者平淡,快乐或是乏燥,一切都已是定局,我们又,在另一个地方,相遇了,这样的结局也很完美,不是吗?!
我醒来,时针已经指向八点半。手机响了下,是周强的短消息,他说:小荷,晚上十点我在公司等你,就在,我们第一次牵手的楼梯上,我等你,求你一定要过来,我要给你一生难忘的惊喜。
我没有回复,也不打算去应约。我想或许等自己心情平复之后,再约他出来把事情说清楚,但是那么晚的时间去见面,我认为没有这样的必要!
阿敏看到我起床,眯着眼睛,说道:“真是小狗鼻子,我这才端上饭菜,你就起来啦!”
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笑了。
阿敏走过来拉着我过去坐了下来,一边给我倒水,一边说:“你啊,就是有福气,我本来都不打算包水饺了,可看到你病成这样可真是于心不忍,还是做一顿水饺来安慰、安慰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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