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碌了一天后,慕老太太尽显疲态的静坐于华安堂的内室软榻上,一手搭着案几,一手捻着佛珠,就这样紧闭着双眼,似是不闻周遭事一般凝神调息。一旁的香炉内,下人们早已置好了沉合香,这是老太太最爱用的一款香,因为这香虽也是能让人静心,但不会让人闻之过于松神,也不过是香气穿入心脾让人畅快些罢了。慕老太太一直秉信,太过让人放松的环境,只会让人身处于更危险的境地。所以即便是选香,她也从不会选那些只顾让人全然放松的品类,所以沉合香用于华安堂是刚刚好。
何妈妈端着一只空托盘从里面轻声走了出来,欲开口说话,便瞧见慕老太太正闭着眼睛眉头微锁,看样子似是又在盘算着什么,虽不好开口打扰,但何妈妈看了看外面已经如墨色般的夜空,终还是微躬了躬身子,试探地开口道:“老太太,春枝已经绑好了,这折腾一天了,您可要现在安寝?”春枝是三希节这日家家户户都要折取的一根花枝绑于床榻头起之上,不论品种,只图一个‘春来好入梦’的带有些美好期许的意头。
慕老太太轻应了一声,也许是真的累了,在应完一声后,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眼睛也还是闭着,只有手中依然不停拨动的珠子,才不会让人怀疑刚刚那声应答是幻听。看如此,何妈妈自知不宜在多话,便转过身向门口站着的一名小丫头招了招手,然后将手里的托盘交给了她,然后自己继续静立于慕老太太身后,随时等待差遣。
香炉内本就轻缈的烟蕴在飘忽了不知多久后,终落下了它最后一下的吐息。而似是交替般,此时的慕老太太终于开了口,不过也像承了烟气的节奏,她说话的声音极轻:“安阳郡主让人送走了?”
声音传入何妈妈耳中,仿佛一只轻敲她的小锤,让她顿时清醒,于是何妈妈赶紧道:“是,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慕老太太缓缓睁开双眼,然后将手里的珠串轻放于案几上,然后又清了清嗓子,比刚才的声音提高了些道:“那就好,毕竟是郡主,总要好生安排,断不可怠慢了。”
“是,不过…依着咱们三姑娘和世子的关系,也都不是什么事儿。”
慕老太太的嘴角让人不易察觉地轻挑了一下,说是笑,但却更像冷笑,过了一瞬,她才开口道:“到底是皇家人,还是惊醒点好。”
何妈妈自是没有看到慕老太太嘴角上扬的神情,当然更不会领会其他的意思,遂继续道:“等哪日三姑娘当了世子妃,不照样也是皇家妇了,还怕她不孝敬您这位亲祖母?”
此话一出,何妈妈顿觉自己此话实在欠妥,但话已出口,也只得看慕老太太的神情,何妈妈战战兢兢地看向慕老太太,因太过紧张得缘故,原本松弛的面庞像是绷得紧了几分,身形由旁边烛火映在窗纱上,也是突兀可见的佝偻之态。
慕老太太心中实在厌恶这样的说法,就像平日里大夫人总在她耳边聒噪的那些话一样,着实小家子气,本是如此高门大户之家,却依然是一副市井小民的嘴脸,所以当何妈妈的话一出口,慕老太太便不悦地皱紧了眉头,嘴也抿成了一条线。但在转身时,看到映在窗上的佝偻身形,慕老太太又好似释怀了一般,觉得何妈妈毕竟跟着她这半生,也是不易,现下屋内没有旁人,便也犯不着太过计较。敛了敛神,慕老太太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走至何妈妈跟前,然后许久未说话。何妈妈只觉面前一片黑影挡住了室内的光亮,这让她的内心更是感到一阵惶恐与不安,但这么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何妈妈撑着千斤重的脑袋,抬起眼皮,轻声道:“老太太…”
慕老太太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拉住了何妈妈的手臂,示意她站直,然后看到何妈妈脸上因刚刚的焦灼不安而泛起的铁红色,慕老太太不禁失笑,然后缓和语气道:“你也算这里的老人了,怎么还能吓成这幅样子。”慕老太太转过身去走了两步,继续道:“只是,有些话还是要注意些才好。不过就你我二人间,有时随意说些什么倒也无妨,但总要防着些其他人,毕竟…府中现下连下毒之事都出现了,可见,即便是在自家府苑间,也是要存着几分小心的。”
何妈妈闻言,秉着这半辈子的情分,就着慕老太太的一席话,眼中倒有些湿润,也就是她吧,若是换了旁人,以慕老太太的脾气和做事风格,是断不能容的。何妈妈将喉咙中堵住的那口气使劲吞了一下,才道:“是,今日是老奴说话失了分寸,我也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以后说话必更加注意。”
慕老太太又轻叹了口气,然后右手有意无意地抬了一下,算是刚刚那些话翻了篇。见何妈妈微低着头站在那里,随即开口道:“今日宴席间,我说了贤青有孕之事,这下也不用我一个人整日提心吊胆了。”慕老太太坐在妆台前,冲何妈妈招了招手。
何妈妈见状走到慕老太太身边,然后开始替其梳点着头发,拿着篦子的手一下一下地上下疏通着早已如银绸般的发丝。此时房内一片静谧,慕老太太见何妈妈半天没有说话,于是从镜中瞥了一眼身后的何妈妈,须臾,她开口道:“要不你说你只能伺候我,怎么岁数越大越摸不清我的心思了?刚刚是多言,怎的现下又一言不发了?”
何妈妈闻言,便赶紧道:“老奴太过专注于您的发丝,生怕用错了劲弄疼了您。”
“也罢,刚刚我同你说的贤青有孕之事你怎么想?”
何妈妈略作沉吟,然后说道:“老奴只是有个疑问,如今少夫人有喜还未满三月,虽说之前下毒之人您心中自有一番考量,但…这么说出来,会不会让有心之人对少夫人存了坏心,万一…”
慕老太太还未等何妈妈说完,便打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正是因为怕有心之人动了贤青的主意,所以才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毕竟这也不是能瞒得住的事情,贤青有孕,全府上下必将都会紧张着,爱护着,这样一来,论谁都不敢乱来,除非是那人真的疯癫痴傻了。”
“是,老奴明白了。老太太,为了全府上下的安宁,那人咱们真的不管吗?”
慕老太太望了望镜中的自己,然后又看向了一旁已燃了一半的蜡烛,悠悠道:“一个女子,她的一生至多不过是为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在没有任何其他希望的时候,这便是她全部的寄托,可若是连这都没有了,那可真真是个可怜人了。一个可怜人,随她去吧…”说完,慕老太太起身向床榻边走去,然后安稳地躺在床上,合目面容平和,就像不论有多大的事情,都在她内在的天地间牢牢掌握着。
何妈妈还想再说些什么,因为她总是认为在下毒这件事上,慕老太太的态度着实宽容了些,虽从未听到她说下毒之人是谁,但听说话的口吻,慕老太太心中必是有主意的,可即使是这样,她依然不去想办法处置那人,也许,真的是已经年老的缘故吧,这些年来,老太太对府中的大小事宜逐渐抽身放手,就连带着那些旧时恩怨,也像是想要把它永远尘封一般,可是,真的能随她的心愿吗?这一切,任谁都不得而知。
想至此,何妈妈看了一眼已经疲倦有些睡意的慕老太太,便不再开口,心中暗叹一口气,轻轻放好床幔,然后转身退出了内室。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